桓帝時期,士大夫反對宦官專權,自延熹九年起,許多士人及其門生遭受打擊,有人被迫害緻死,有人終生不得做官。李膺先生位列“八俊”之首,卻被拷打緻死,其行動恐怖程度可見一斑。這件事,便稱“黨锢之亂”。
上一次袁紹介紹這些事,已經是許多年前,但那時他隻歎息于自己的弱小,也迷茫于未來的事。那時,作為幽靈的花霖九告訴他,要蟄伏等待。而如今,他已然是做出了決斷。
“雖然對士人的搜捕規模極大,卻也有逃過一劫的人。”袁紹輕聲介紹道,“他們有些流落他鄉,有些則藏身于洛陽周邊,他們正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領袖站出來,一呼百應。”
花霖九将手放在下颌處,做出思考的狀态,她問:“所以,本初你在這件事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
袁紹的手指輕輕叩響桌面,極其富有節奏。他說:“現在的我所能做的,也隻是在他們需要時伸出援手,幫助他們尋覓一個居所。”
“我還以為你要去做他們的領袖。”
“我的羽翼還沒豐滿到那個程度,”袁紹微微阖目,“但……也許呢。”
對袁紹而言,這是“也許”,但花霖九卻清楚,他有那個野心,終有一天也會有那個能力。就像一隻矯健的雄鷹,隻是此刻,他還需要耐心地等待機會來臨。
不過,花霖九卻還有一個問題。
“本初,”她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竟然當真将這些話問出了口,“我想知道,你支持士人,是為了什麼?”
似乎是沒想到這個看着心思單純的少女會問這種問題,袁紹叩擊桌面的手指明顯停頓了一拍。他慢慢地睜開眼睛,面沉如水:“自然是為天下人。”
花霖九想,大概不會是這麼單純的理由。
但她不再打算追問了,她點點頭,說:“好,我明白了。其實,不管你回答我什麼,我都會選擇站在你這邊。因為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
她在這個時代可以依靠的人隻有袁紹,雖然她确實喜歡他,但比起那些情感,花霖九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在這個前提下,她隻能将袁紹視為可以攀附的喬木,唯有待在他的身邊,自己才能安全。為此,她願意做一個論迹不論心的人。
莫名地,他們心有靈犀般對視一眼,一種共犯般的默契在二人心中油然而生。袁紹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在花霖九看來,此時他的笑容已不再是過往那般純粹的溫柔。
“阿九,”袁紹微笑着注視着眼前的女孩,“你明日換上家丁的衣裳,随我一同出門吧。”
終于到了這一步,他開始邀請自己乘上他的馬車——一駕駛向未知道路的馬車。燈影搖曳下,袁紹似乎變得深不可測起來,或許現在花霖九選擇拒絕的話,她就會作為袁家的普通家仆度過在這個時代的一生,但是她的心髒就像被繩索緊緊束縛住一般,不知不覺間便做出了另一個選擇。
“好。”花霖九點頭。
次日,陽光正好。花霖九早早換好衣裝。她束好頭發,模樣幹練又精神,不過她五官秀氣小巧,皮膚又是極其雪白潔淨的,就算這樣打扮也能輕易被認出其實是女性。袁紹看見她朝自己大步走過來,目光微微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怎麼了?”花霖九問。
袁紹苦笑着搖頭:“我本是想着,讓你做男子打扮或許能讓旁人不去注目,不曉得你竟挺适合這模樣,反倒讓人在意了。”
花霖九撇撇嘴:“是嗎?”她擺弄着自己的衣袖和衣領,總感覺衣服有些寬大,胸前松松垮垮的。
“等等。”看着花霖九不自在的模樣,袁紹輕聲制止了她的動作,而後伸出手整理起她的衣服邊角。骨節分明的手極其注重着分寸,動作緩慢又輕柔,花霖九時而低頭看他的手,時而微微擡眸偷瞄神情認真的袁紹,空氣裡隐約能嗅到袁紹身上所攜帶的香囊氣味,那是幽香的蘭花。花霖九白皙的臉頰上莫名出現了一絲紅暈。
不消片刻,為她整理好衣裝的袁紹直起身,他說:“好了。随我上車吧。”
花霖九不知道路程有多遠,但她安靜地跟随着袁紹登上馬車。這駕馬車的布置很樸素,和之前她乘坐過的張邈的馬車不相上下。看她在四處打量,袁紹适時地解釋道:“畢竟不宜高調,何況短途出行而已,不必過于鋪張。”
他的态度讓花霖九很欣賞,因為與他相比,袁術的觀念顯然要高調又講究得多。花霖九曾在馬廄見過他的愛馬,連馬鞍都是經過巧匠精心制作的,花霖九不會騎馬,但她會在心裡把那些精緻的馬具換算成嘩啦啦的真金白銀,然後在心底大聲感歎,有錢真好。
随着馬車夫一聲輕喝,花霖九感受到身下的馬車開始了移動。她與袁紹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離,但就算如此,二人共處在這樣狹窄的空間内,呼吸車廂内同一片空氣,她竟然莫名地緊張起來了。
呃,怎麼回事,怎麼臉開始發燙了。話說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共乘一駕吧?雖然,雖然上一次自己還是隻能上蹿下跳的幽靈,但……也不至于現在這麼緊張吧。
花霖九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她開始試圖掀開車簾,通過看外面的景色轉移注意力。
咯哒咯哒,嘎吱嘎吱。
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讓她有些出神,現在正通行在一片鬧市區,花霖九聽見來往小販的叫賣聲,幾名大娘嬉笑打鬧的聲音,還有人讨價還價的聲音。人間的煙火氣撲面而來,她想,這個時代的人,對她而言已不再是書本上幾段潦草的記載,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人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