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圖想了想,點點頭:“當然會的。”
花霖九一愣:“為什麼?”
“因為這件事會對君侯不利。”郭圖淡淡道,“君侯待我們不薄,若是對他的困境袖手旁觀,根本就是恩将仇報。何況自私點說,如今我們身為袁營謀士,與君侯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了自己,也應該做出有利于君侯的選擇。”
“是、是嗎……”
看着花霖九的神色還有些遲疑,郭圖撇撇嘴,仿佛破罐破摔似的,又好像是在發洩心中的不滿,幹脆把話直白地說了出來:“況且花文書你不是對君侯心有好感嗎?既然如此那就做出可以維護君侯的選擇不就行了嗎。”
話音剛落,郭圖就在心中發出了嘲笑。他剛剛還說那些武将不知分寸,現在自己卻步了後塵。
他剛想再說點什麼為自己找補,花霖九卻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說:“我明白了,公則,謝謝你。”
她的神情帶着感激,又充滿了堅定,仿佛終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郭圖雖然疑惑,但他選擇保持沉默。
其實,他在想——如果做出這個選擇會讓花霖九付出未知的代價,那麼他希望這個代價是讓花霖九消失。
某種意義上,郭圖一語成谶。
長達一年多的戰争即将結束,烏巢的烈焰也即将熄滅,黃色的旌旗吞噬了紅色,站在濃郁的夜色之中,迎面刮的是裹挾着野草燃燒氣息的風。郭圖知道,是他們赢了。
隻是,他不解,為什麼花霖九會提議改變糧草的運輸路線,又為什麼……能預見許攸的叛逃,将計就計差人埋伏于烏巢。
他将疑惑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花霖九,她的身上是袁紹親手為她披好的氅衣。明明過去了這麼多年,明明每日接受着風吹日曬,可花霖九卻似乎沒有出現老态,她一如既往地年輕,皮膚一如既往地潔白。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結果。
然而花霖九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喃喃道:“終于赢了,終于……”
郭圖随聲附和:“天命在袁家。”
“天命……嗎?”
花霖九的聲音裡透出超出日常的疲憊,她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仿佛是在忍耐什麼痛苦的煎熬。
但郭圖并不在意,他想,女子嬌弱,或許隻是病了,她自己知道尋醫官來看的。如此想着,他轉身向營帳走去,現在更需要做的事是慶祝。
不等他走出多遠,郭圖聽見了幾聲驚呼。士兵們用震驚的眼神看着天空,郭圖跟着擡起頭,接着,他看見了詭異的景色。
滾滾雲層仿佛有生命一般流轉,黑雲被不知從何處照射下來的暖橘色光線打亮,仿佛是金烏正伫立在濃雲之後,但此刻分明不是白日。流動的雲層漸漸地聚合在一起,竟然組成了一個眼睛一般的形狀。
郭圖瞪大眼睛,他突然想起那時候花霖九說的話。
——在不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的前提下,你會選擇去做出改變嗎?
這就是代價嗎?如同觸怒了上天一般的可怖,似乎隻需吹灰之力便可吞噬萬物……等等,代價?是誰說出這句話的來着?
明明沒有風,可郭圖的衣袂和發絲卻在飄動。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地從腦海中流失,就好像從指縫間漏出的細沙。
那時給公孫瓒送信的人是誰?
留守邺城的人是誰?
君侯所信任的,他目光所時刻聚焦的人……是誰?
郭圖立刻折返了步子,他明明才剛和那個人分開,為什麼現在就快要想不起她……或是“他”的臉了?
郭圖的腳步越來越快,因為他感覺到自己腦海遺忘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就好像有無形的黑影正吞噬着他的記憶。
終于,他看到了那個已經叫不出名字的女子的身影。
而她的身邊,正站着他們的邺侯。
“君侯……”郭圖的腦子混亂得就像一團漿糊,他下意識地呼喚着,“君侯,回來!那裡很危險!”
危險?為什麼是危險?這種危機信号的發出似乎是來自郭圖的本能。
郭圖看見,袁紹毫不猶豫地抱住了那個不知名的女孩。
“君侯,你在做什麼啊!”
郭圖看見,那個女孩開始逐漸化成空氣中的塵埃,那些點點白光曾經構成了她的身體,如今卻四下消散。
那些白光似乎要逐漸吞沒袁紹了。
“君侯!”
郭圖快步沖過去,他其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究竟是想要保護袁紹,将他從那團光暈中拉出來,還是他自己也被那束光所吸引呢?
光芒越來越強烈,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要被淹沒一般。
幾乎是在最後一刻,郭圖緊緊地抓住了袁紹的衣角。
“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