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郭圖這樣想着。
後來許攸叛逃,郭圖想,沒關系,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烏巢被劫,郭圖想,沒關系,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一直到張郃高覽二人叛逃,郭圖都在想,沒關系,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早就知道這兩個人心懷反骨,絕對不可信任,隻有他是真的希望袁紹能赢下這場戰争。
可是,他們輸了。
這幾乎不用争辯,也無法開脫。在袁紹長歎“天命不在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宣告了他們的失敗。原本浩浩湯湯的的軍隊也隻剩下堪堪八百人,就連一直被袁紹所信任的沮授也因為斷後被曹軍所俘虜。狼狽和失望的陰影籠罩在了袁軍每一個人的頭上。
郭圖想不通,為什麼他們會輸呢?他們是不可能失敗的啊。
是張郃的錯,是高覽的錯,如果不是他們臨陣脫逃的話;是許攸的錯,如果不是他叛變賣主的話;是淳于瓊的錯,如果他能謹慎一些的話……
不,不僅如此。
是花霖九的錯。
如果她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她卻這樣無動于衷,她才是一切錯誤的根源。如果不是她的話,如果不是她的話……自己現在應該生活在那個袁紹軍大勝而歸的世界才對。
郭圖想把花霖九是“妖女”的事告訴袁紹,可後者自從回到邺城便将重心放在了手頭事務的處理上,冀州内的勢力自從知曉袁紹大敗便開始蠢蠢欲動,幾場叛亂的平定幾乎耗盡了袁紹的所有的精力,或者說,生命力。
郭圖從未發覺自己的主君居然如此脆弱,官渡一戰結束後不消兩年時間便虛弱得每日得靠藥物續命,整座府邸裡都飄散着一股苦澀的草藥氣息。劉琢夫人近來與袁譚也走得近了,想來也是在商議關于繼承者的事宜。
郭圖見到了花霖九。
那時她正端着殘留着褐色藥渣的空碗站在回廊之下,空蕩蕩的眼神不曉得對焦在何處。直到郭圖走近了才發現,原來她正在無聲地落淚。
郭圖忍不住出聲:“花文書為何哭泣?”
花霖九轉過頭,匆匆用衣服擦幹了眼睛,苦笑着道:“隻是想起了一些雜事,謝謝郭先生關心。”
在這一世,花霖九不再稱呼郭圖為“公則”,而是充滿生疏感的“郭先生”,畢竟他們不再是一同駐守邺城的戰友,隻是同為袁公帳下的官員。
郭圖問:“想到了什麼事?我從未見過你這麼傷心。”包括上一世,郭圖也不曾見過花霖九流淚。
似乎是因為脆弱的一面被看見,花霖九也不再遮掩什麼,她說:“我是在想,如果……如果官渡之役,君侯能赢的話,現在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
郭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他是在袁軍勝利的那一刻回到了過去。可這一世的結果隻讓他感受到壓抑和不堪。
“如果那時候我再堅持一下……如果我能幫助他該多好……顔将軍,文将軍,還有沮先生……”
明明才擦幹了淚水,花霖九卻再一次染上了哭腔:“馬上就要入夏了,馬上就要……”
她沒有把話說完,意識到身邊還站着一個人的花霖九匆匆說了句“抱歉”便端着藥碗低頭快步離開了。
郭圖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就好似有一團無形的黑影在不停地翻滾掙紮。
起初郭圖不明白花霖九喃喃的“入夏”是什麼含義,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建安七年的夏天,在這樣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袁紹終于已經孱弱到隻能躺在榻上的地步。在某個夜晚,他忽然清晰地叫了花霖九的名字。郭圖看見劉琢安慰般地拍了拍花霖九的後背,随後目送她走進了袁紹的房間——自從袁紹病重後便少有人能見他,郭圖知道的,自己的主君從來不希望别人看見他狼狽的樣子。而花霖九卻似乎是個例外,她的出入很自由,甚至可以不被通報。
憑什麼呢?
郭圖開始用自己的指甲劃擦自己的皮膚,隻有這樣才能讓他的心理得到些許寬慰。
如果,如果可以再重來一次的話,結局一定不會是這樣。
郭圖這樣想着,眼前卻驟然被白色的光芒籠罩。熟悉的感覺圍繞在他的周身,他親眼看着身邊的景色一點點地消散,而自己的頭腦被一陣眩暈所填充。
難、難道說!
郭圖睜開了眼睛。
“聽說最近鬧起了黃巾賊,唉,咱們庫内的糧食和辎重還是得好好清點……郭計吏,你記好了嗎?嗯?郭計吏?郭計吏?”
郭圖回過神,陰修的臉就在離他三指不到的距離。
“魂兒回來啦?”陰修表情不悅,“我和你說要緊事的時候就不要走神。”
郭圖微微張開嘴,幹澀的喉嚨裡卻吐不出一個音節。不需要太多反應的時間,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過去。
郭圖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賬簿,終于說出了他回來的第一句話:
“我要去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