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速流逝,這些年裡他倒是再未見過那隻神出鬼沒的幽靈。一直到他前往家鄉汝南為母親守喪,當溫暖的燭光照在牆壁上打出那道纖細的身影時,袁紹隻吃驚了短短的刹那。
他早已做好這一年會發生什麼的心理準備,所以并不為此感到惶恐。
如那個夢境所言,這隻幽靈在他弱冠這年與他重逢了。
但是坦白地講,這件奇事對袁紹而言更多地是令他感到竊喜——他意識到自己與旁人是不同的,他或許當真得到了神明的庇護。
于是他想盡可能地與這個幽靈女子和平共處。他早已習慣了做出謙謙君子的姿态,精湛的演技足以令人分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當他察覺這隻幽靈是個孩子氣的小姑娘後,袁紹愈發确信自己可以拿捏住對方。
比如說,在一次小小的不愉快之後,幽靈獨自躲在了屋頂,而袁紹選擇架好長梯去向她緻歉,誠懇的态度足以打動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
袁紹希望她可以為自己所用。
然而等他做完這些事後,他發現那隻幽靈已經在屋門前等他了。
果然是幽靈,行動起來是比自己這種肉體凡胎來得方便。
不過……她想要做什麼?在這個瞬間,袁紹的心裡生出了警惕,隻是他不曾表現在臉上。他能走到今日,也是倚仗着這份警覺性。
然而他看見水窪中幽靈的倒影指了指這個破舊的茅屋,并且對他做了一個口型。
她說,回家。
袁紹呼吸一滞,他頭一次聽到“家”這個字眼。
家?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從未得到過一個足以令他安心的居所,他也不會把袁氏或者眼前這間破破爛爛的小茅屋稱作是自己的“家”。可是那個幽靈卻毫無顧忌地說出了這個字眼。
袁紹産生了一種大事不好的想法,他立刻在心裡糾正自己——清醒一點,你隻需要得到仙人的保佑就夠了,你隻需要利用她就夠了。
袁紹這樣想着,眼底的柔軟又重新被替換成了虛假的溫柔。
不久之後,何颙的拜訪稍微打破了袁紹所擁有的短暫的甯靜。他帶來的消息很不好,名士李膺、陳蕃二人起事失敗,有人拷打緻死有人被罷免官職,但這件事的餘波并不曾消散。何颙現在必須改名換姓逃離洛陽這座已被宦官權力所籠罩的京師。
袁紹欣然迎接了何颙,一直以來袁紹都對他還有士人們抱以憧憬的态度,隻是表現出來的并不多,他不想自己的偏向被旁人所察覺。
何颙比袁紹年紀大了不少,說話時的态度神色激昂又不失穩重,袁紹觀察着對方的神态,發覺自己有意無意地在模仿着對方。
何颙說:“本初,你是袁氏一族中最像君子的人,有你在,定能力挽狂瀾。”
他把話說得很懇切,袁紹心潮澎湃,他幾乎就要當即應下何颙的邀請了,可這時他的餘光注意到了窗外,雖然隔着一層窗紙他看不真切,但卻能隐隐約約看見那棵枯樹的輪廓。
他并不是在看那棵樹,他隻是曉得,那隻幽靈喜歡坐在那棵樹上,這是他無意間通過銅鏡所看見的景象。
比起憑一腔熱血貿然行動,他更想聽聽那隻幽靈的意見。
這夜他送走了何颙,并約定好之後的書信往來。袁紹也将他們談論的内容半遮半掩地告訴了幽靈,他想知道這隻幽靈會做出什麼反應。
令他意外的是,幽靈卻做出了名為“擔心”的表情。
她沒有絲毫超脫物外的仙氣,也沒有睥睨萬物的傲然,她的反應和常人并沒有差别。她的口型似乎說了很多話,但袁紹确信那絕對不是一種上位者對凡人的指點。
自己想錯了嗎?她其實并非仙人降世?
這樣的猜測出現後,令袁紹感到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出現惋惜和失望的情感,反而是生出了興趣——于是他說,自己還不知道幽靈的名字。
而後,袁紹知道了,這隻幽靈名為“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