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機會,一定會去認識。”袁紹這樣說着,目光流轉到了窗外的枯樹上。
伯求兄對張機的指點,似乎與阿九和他的關系有些相似。
那麼,阿九會對自己抱以欣賞的态度嗎?他不由得産生了這樣的好奇。
在喪期最後一年的某天,袁紹終究是沒有按捺得住,他主動向阿九提出,讓她随自己一同回洛陽去。
阿九的答複沒有令他意外,她映在牆上的影子重重地點了頭。
袁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欣慰。
他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又或者說,他想讓阿九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誤,于是情不自禁地講述起袁家的勢力有多麼強大,有多少人靠着袁氏的依托才得以發迹。在那一刻,袁紹說話時句尾的語氣都有些微微上揚。
他簡直像一個在炫耀自己新奇玩具的稚子。
可是阿九卻沒有任何反應,她反常地一動不動。等袁紹終于意識到哪裡不對的時候,阿九的影子已經順着牆壁離開了這間破敗的小屋。
袁紹氣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當真是多說多錯,他為什麼就沒忍住自己的情緒呢?
他端着燈台,依靠油燈稀薄的光線尋找着阿九的身影,他當然知道她會在哪裡,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女孩——不,就剛才的表現來看,自己沒有資格這樣說阿九。袁紹感覺他們簡直就是兩個拌嘴的小孩。
他揣測着阿九的心意,暗想大抵是剛才的喋喋不休惹她心煩意亂了,他從來沒有對别人說過那麼多話。
他說,如果阿九想說,他願意聽。
他說,阿九隻是位特别了一點的姑娘。
這些話本是他為了安撫對方的情緒努力編織出來的言語,可是說到後面,他竟然又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唇舌,有些話還沒來得及經過他的頭腦,便直接脫口而出。
他說,阿九,你于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這句話,仿佛是一句咒語。
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刻,那棵枯萎的老樹居然在瞬間綻放出雪白的花朵。那些人說得不錯,這棵樹的确是一棵梨樹。就像是在刹那間被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它開出了如雪般的花兒。
而更令袁紹驚訝的是,那個名為阿九的幽靈居然以實體的模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着裝依舊令他的視線無措,但他注意到,阿九的表情是泫然欲泣的。
自己應該去安慰她。
這樣想着,袁紹向她走了過去,他聽見對方在輕喚自己的名字。
“不可以。”
腳步被驟然打斷,那個與自己容貌一緻的人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眼前不過一拳遠的位置。他的表情是駭人的嚴肅,袁紹确信自己是不會做出這種表情的,至少目前為止他不會。
世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沒有開花的梨樹,沒有漫天飛舞的花瓣,隻有一輪弦月挂在天空,仿佛是在嘲笑苦苦掙紮的世人。
袁紹的視線越過眼前的“自己”,他發現阿九已經不見了蹤影。
面前的人似乎沒有讓步的意思,他說:“袁紹,我警告過你要當心,别陷進去太深。”
“什麼意思。”雖然是疑問句,可袁紹的語氣就像是在陳述,他并不怕眼前這個怪人。
對方直勾勾地盯着袁紹,說出來的語句卻顯然有所隐瞞:“你會和那個女孩遇見,不過是出于我的一時興起,這本來就是一場玩笑。但要是因此正确的曆史被改變,我不會好過的。”
袁紹眯了眯眼睛,道:“這與我何幹。”
“你難道想自己的人生被打亂嗎?”
“打亂?你還真是有趣。”袁紹突然笑了出來,這是他這幾年間從未露出過的表情,或許是因為受到了對方的影響吧,“我從未知曉‘正确’是由誰定義的,又談何‘打亂’一說呢?我隻相信自己的所見所感,阿九從未害過我。”
“你居然會相信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孩。”
出現在袁紹眼前的、與他面容一緻的人發出了戲谑的聲音。
袁紹泰然自若:“要說來曆不明,你不是更奇怪嗎。”
袁紹僵硬的态度似乎惹惱的眼前的家夥,他瞪着袁紹,片刻後又哈哈大笑起來。那種放肆的笑聲通過袁紹的臉發出來顯得格外怪異。
“好吧,就算你赢了吧。”對方終于收斂了笑聲,他繼續說,“既然這樣,我不管了!事情越亂才越有趣!袁紹,真稀奇啊,我居然記住了你的名字。袁紹,我見過很多人,其中有許多人都要與命運抗争,殊不知他們的‘抗争’其實也是命運的一環。袁紹,讓我好好觀測你的命運吧,希望你不會和那些人一樣無聊。”
他一邊這樣說着,一邊一步步地後退。袁紹看着對方漸漸被黑色的濃霧籠罩身體,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地間陷入了寂靜。
仿佛隻剩下了袁紹一人,他手中燈台的燈芯微微地晃動了一下,連帶着小小的微光也搖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