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整合出一支面面俱到的赤備隊,這确實是正确的方案。
可是,這并不是「潔」的做法。
那樣一來,退回到“依賴機能怪隊友”的舒适區,長此以往,自己絕無可能進一步沖擊世界第一射手。
必須發掘新的沖動,必須嘗試自我改變,不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轉會,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又想到什麼了嗎,潔君。”冰織羊莞爾,他是在詢問潔世一,話裡話外卻透着笃定。
“嗯,”潔世一放下不自覺撐下巴的手,整理好不相幹的情緒,認真看向冰織羊。
“在想這個月和你的集訓安排,另外就是有些東西想要驗證。”他絕口不提米歇爾·凱撒。
“冰織,陪我。”
潔世一對最信任的同志,才極其罕見地用拍闆定案的語氣。因為胸有成竹對方不可能拒絕,自私鬼大人有持無恐,人品是不是不太好呢。
“騙人~”冰織羊笑意愈濃,掩着嘴道:“剛才那個,可不是你想着我的時候會露出的表情哦。”
“诶,抱歉!”潔世一一愣,指着自己,“我确實有點太興奮了,惡心到你了嗎?”沖着讨厭的家夥去的惡意之類的。
大笨蛋。
冰織羊輕盈地湊近潔世一耳邊,手心聚攏成小小的不封閉秘密空間。
他用氣聲說:“明明心裡在想着其他人,實際說出口的卻隻有我的名字,這樣的做法太狡猾了。”
诶。
潔世一忽然轉頭,冰織羊的鼻尖擦過他的臉頰。後者眼珠微顫,猝不及防後退了一步。
“我現在應該是想着你的表情吧,不知道是怎樣。”
潔世一站在原地,面對着冰織羊。
不給彼此留任何喘息的機會,四目相對。冰織羊抿唇,率先垂下頭。
“别把頭扭過去,冰織,好好看着我。”
冰織羊便端正脖子,依言直視自己的「同志」。
潔世一笑了。
“這樣一來你就能比‘其他人’更準确、更仔細地,看清楚「潔」的表情了。”
“我在看什麼、在想什麼?如果你是我的眼睛,怎麼使用我才是最優解?那是可以用語言精确描述出來的設想嗎?從更高次元的視角,将你我的存在都視作棋盤中央的一顆棋子。”
潔世一攤開手,露出其上掌紋和薄繭。
那是一雙屬于努力家的粗糙的手。
“實踐與思考,輸出與輸入,同時進行這兩個步驟,這就是「潔?冰織」一直以來的遊戲系統。”
“現在,想象一下,假如你單方面掌握了我的思維方式,「潔世一」是「冰織羊」手下任其驅使的最佳男主演。”
“——冰織羊,有能力殺死全力以赴的「潔世一」嗎?”
冰織羊稍微歪了下頭,那撇曾無數次由潔世一親手撫過的劉海,狀似溫馴地蕩下來。
潔世一的聲音放輕了,“我就是在想與你有關的一切。”
Everything.
獨屬于你我。
“我無論傳給哪一邊都可以哦。”冰織羊握着一邊胳膊,擺出楚楚可憐的姿态。
“嗯?”潔世一發出個疑惑的鼻音,傳達:怎麼突然說這個。
冰織羊呵呵笑,往下說:“傳給潔君,或者藍玫瑰先生,隻要你們能豁出命跟上我夢想中「世界第一的傳球」。”
“所以,不要嘗試賄賂我哦,潔君。在你面前動搖的話,我可能要變得看不起自己了。”
在俱樂部輔佐凱撒,同時在國家隊為潔君争勝,像是在同一個遊戲裡操縱着兩個屬性南轅北轍的玩家賬号。哎呀,該怎麼辦才好……是個讓人心動不已的新設計呢。
“哈哈!這本來就是你的風格嘛,頂級S。”得到了與自己想法一緻的回答,潔世一頗為滿意。
果然,冰織也做出了和冴相同的選擇。
說到底,為什麼?
這一瞬間,在令自己熱血沸騰的未來構想前方,面對着他信賴有加的戰友,潔世一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幾分鐘前的凱撒。
究竟是看見了什麼,才會露出讓人在意得不行的,那個價值觀連同人生徹底崩潰的表情。
潔世一眼中劃過釋然,“那我也相信直覺吧。”
又在“見異思遷”了,還當着人家的面。
差勁的男人。冰織羊習以為常了,看破未說破,他可不會沒眼力見地打斷潔世一的思路。
今天這場比賽補時階段的進球,的确是以潔世一為中心,但那毫無疑問是因為凱撒放棄了對「潔」的執念。
在「不自由」的環境中,凱撒的發揮更加出色。
擊潰他……打垮他……要怎樣破壞掉……一舉吞噬皇帝。潔世一要把自己變成對手和隊友皆沒辦法忽視的,賽場上的唯一解。
事到如今隻能反過來被動适應「潔」,進化速度太慢的人,可是當不了配角候補的。
十七歲那年潔世一答應米歇爾·凱撒,會毀掉對方的職業生涯。父母從小教育潔世一,要做個言出必行的男子漢。
按照約定,潔世一來兌現承諾了。
要帶領這支隊伍取得勝利的「新?英雄」,隻需要一個就夠了。
——是潔。
冰織羊柔柔道:“唔……雖然上個月在基地裡的時候就說過了。”
“總而言之,”冰織羊伸出手,“再次請多指教,潔君。”
“嗯!”潔世一燦然,剛想同他握手。
一陣系統默認鈴聲響起。
而且是特殊通話提醒。
冰織羊不想顯得失禮,餘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潔世一的外套口袋。
對方掏出手機,沒等冰織羊看清來電聯系人。潔世一向冰織羊擡了下手,示意稍等片刻,接起電話邊說邊走至長廊另一端。
什麼啊。
和别人打電話,反而露出了唯獨想着「冰織羊」時,才會出現的表情。真是的,就不能一次性研精覃思于一件事嗎?
萬葉叢中過,一往無前辣手摧花,一無所知,足球白癡還當自己是在耐力往返跑。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句話是一九年潔世一旅歐前夕,一位年輕的雜志社記者贈他的金句。一晃時光荏苒,冰織羊仿佛還能記起,對方向他們解釋之後,潔世一面上流露出暢想,夾雜幾分青澀忐忑。
初出茅廬的超新星,脫離了球迷們的口口相傳,是如此鮮活的一個人啊。那樣珍貴的回憶,沒能留下照片實在遺憾,便由自己這雙眼睛忠實記錄。
時不時的,冰織羊覺得自己扮演着局外人,「指揮家」站在幕後觀測着名為「潔世一」的一等星,夜觀星象洞悉了故事的結局。
自“新英雄大戰”渴望把潔世一送上王座,因潔世一而燃起了對自己的「期待」,更不拘泥于隻為單獨一人輸送炮彈,将變革列作人生信條,那抹火焰今日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那個人的藍色,相識、相融、相知,不變的是他從未動搖過最初的觀點。
——潔君,就是那個改變日本足壇曆史的英雄。
「潔世一就是那個,改變日本足球的利己主義者。」
自己從始至終都相信着潔君哦。
哎!哎……無自覺三心二意的呆子,真叫人操心。
冰織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他想潔世一大概不會改變主意返回頭來找自己了,那麼就在更衣室碰面吧,比賽内外兩人的目的地總是交彙的。
不見不散,「世界一」。
「潔?冰織」,你與我。
Everything…
世界絕不局限于早餐桌上的一枚貝果。
…
半晌,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閃身進來。他故意放慢腳步,防止引起前面人的注意,屆時百口莫辯。
盡管對方和他已拉開一大段距離,且場下和平共處的大部分時間,亞洲人還是把自己當空氣。
他不是有意要偷聽的。
亞曆克西斯·内斯擺出刻意的若無其事,假裝自己剛剛走進球員通道,并未聽見兩人甬道内清晰的回聲。
自然也無緣聽見冰織羊那句“在那個局面下,無論傳給哪一邊都可以”。
「想做世界第一,就憑本事去搶。」對新皇帝發下戰書,反被出現在落點,意想不到的那個人截胡。哎呀,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個人現在也一樣平等地心懷信念,相信着每個人進化的可能性,而非期待着個人的表現。世一的「魔法」才不是與自己感同身受,不過是那個當下「利己主義者」需要利用凱撒逼迫「亞曆克西斯·内斯」袒露自我,再連覺醒的自己一起算計、利用,全都是為了創造助攻世一登頂王座的進球。
德國VS.法國的比賽結束後,世一沒有放在心上,凱撒也未曾追究。充當棋子的「亞曆克西斯·内斯」若識時務,更不應該把這番戲言當回事。而且後來凱撒的表現确實有所改變,對他的态度緩和了不知多少,已經足夠内斯心懷感激了。
這樣就行了。
就算思考其他有的沒的,不是庸人自擾嗎。夠了。
——像是「嫉妒淡藍色腦袋與世一聯結的同志關系」,像是「惡心大言不慚自稱為世一競争對手的劍優」,像是「羨慕凱撒能為世一助攻」,「憎恨世一能與凱撒無間配合」,又或者其實本質是「為最後進球的人不是凱撒而打抱不平」。
就算知道了情緒由何而起,了解了自己的内心,那之後呢?又能怎麼樣。忘記比較好哦,望着晴朗的天空直到脖子發酸,假裝自己能在天上飛翔,和實際騎上火箭弩有什麼兩樣?難道要他承認「魔法」在那一瞬間生效了嗎?可惡,他讨厭那樣……頑固的「内斯氏」對于自己相信的事情絕不會懷疑。
與世一的「化學反應」,每一點、每一滴都被臭蟲捷足先登了,旁人即使照本宣科複刻成功的路徑,也無法複現出過去由那雙恐怖的藍色眼睛記錄的、獨一無二的「奇迹」。往後與世一搭檔的每一個靈光乍現,全——部是拾人牙慧哦,真惡心,變成這樣你都不覺得想吐嗎,緻未來的世一的副手?這可不是「世界第一副手」的意思,隻是條運氣好攀上「世界第一」的吸盤魚,勸你别弄錯了。
縱向旋轉的上旋球,加上自己傾注渾身熱血掐定的突破時機。有朝一日也會淪落為“該死的副手先生”使用說明書的一項,變成與世一合作進球的參考資料,那一球的記憶會被一個毫不相幹、自己也無權過問的家夥,修繕、掩藏、覆蓋,最終徹底取而代之。
為什麼世一要表現得看起來那麼孤獨卻堅韌呢?
眼神為什麼很帥氣呢,世一?
為什麼在那個時候,破門狙擊比賽的「統治者」是叫做「世界一」的混球,而不是偉大的米歇爾·凱撒呢……
不明白啊,不明白啊,他不明白啊,從來沒有人教過他接下來該怎麼辦。一的後面是二,邁出破天荒的第一步然後呢?學會站立步履蹒跚地蹚出新出路,未來的路又該怎麼走。支撐着自己全身重量的雙腿渴望放肆地奔跑,那種「自由」是被允許的嗎?不重要。
忘記比較好哦。
遇見無法理解、無法解釋的事,悲傷也好,喜悅也罷,隻要相信其不存在然後忘記就沒問題了,失去煩惱、永永遠遠幸福的魔法施咒完成~正因為那份超出預期的悸動全無邏輯可言,大可把它當做「魔法」的副作用。需堅信:自己一如既往是個坐擁立場、堅定不移被體系接納的幸福人。他很幸福,他很幸福。他很幸福……!!
淚腺發達這一點,要是能做手術切除就好了。Dankesch?n…
能永絕後患就會變好了吧。
“辛苦了。”潔世一沖他揮了下手。
“嗯啊!?咦?”内斯大驚失色,瞪着靠在拐角的人,“世……?”
“世一!?”
潔世一對其大驚小怪不以為然,反正從自己回拜仁起,每逢見到亞曆克西斯·内斯,對方動不動就一驚一乍的。
白人精力真充沛。
啊咧?奇怪!世一不是和淡藍色女人臉一塊離開了,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說……内斯暗暗咬牙,不由攥緊掌心。
世一,在等,凱撒。
嗎。
潔世一龇牙咧嘴:“哪來的别人,有個同事路過,我跟人家打個招呼而已。”
“男的,你不認識啦。”潔世一輕快道,臉上的笑幾乎按捺不住。他掩飾高興地側低頭,内斯這才注意到潔世一耳朵戴的不是翻譯耳機,是自己沒見過的款式。
……沒見過的表情。
什麼嘛,鬧了半天是在打電話啊,世一。
不是……在等凱撒啊。
“嘿?男人的醋你也吃啊?”潔世一偷笑揶揄,“太誇張了。”
“完蛋……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得意忘形的。”
潔世一沒有分神給内斯,他專門找了個角落打電話,别人要做什麼與自己無關,壓根沒往對方有偷聽嫌疑的方向去想。
估計是在等米歇爾·凱撒吧。
“現在……?等一下,這裡不行,我找個沒人的地方。”
說話聲逐漸飄遠了。
内斯駐足在原地,雙手垂在身側久久未動,輕賤的影子被主人踩在腳下。
他的頭固定在一個方向,直到脖子發酸,假裝自己能滿不在乎地轉身離開,給自己挽救一點體面。哎呀哎呀,剛才一不小心察覺到的事情,趕快忘記比較好哦。
忘掉它。内斯握拳猛砸向自己的太陽穴。
快忘記。他又用力砸了一下。
好疼,不是在做夢。
失憶咒的拼寫是什麼來着,Obli…Obstinate…錯了。Obscure?Obsolete?啊咧,為什麼沒效果。
不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在得知真相以後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了。閉嘴!世一為什麼沒有等凱撒?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連凱撒也入不了世一的眼嗎,那家夥……目中無人的世一……!欺人太甚的世一……!
開始了,那種讨厭的陰魂不散的感覺都回來了。
闊别于二零一九年的那個夏天。
他又覺得他可恨了。
…
即使沒有明面上的交流,「潔?凱撒」也都能同步得出完全一緻的結論,自己跟世一眼中的視界和思維層次是相通的。無論是怎樣驚為天人的設計,「米歇爾·凱撒」腦海中标記的最優位置,在世界觀測到自己「理想」的具現之前,「潔世一」勢必領先了所有人一步踏足此地。所以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想象力,傳球的選擇面拓寬到能夠讓曾經的混賬東西歎為觀止。
沒錯,明明早就知曉答案了……凱撒蹙眉。那個助攻不是什麼偶然,而是他跟世一心照不宣的共謀。
這就是,跟世一一起踢球的滋味……
可是,這些——
「凱撒那家夥……是處在我才能的延長線上的,能夠完美實現……不對,是已經超越我理想的人!!| 你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嗎,凱撒?怎麼樣,在我的劇本裡,做小醜的滋味如何?」
「你懂的吧?這支球隊已經不屬于你了。向我下跪吧,小醜。| 就連空氣都成了你的幫手嗎……!?簡直神了……該死的,SUPER STAR……」
「嗯。現在的我不想去消化什麼個人情緒,更想為了跟你一起“向世界證明‘我們’的存在”而活。為了獲勝而舍棄個人情感,把自己的全部才能都當成工具去用,我想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這種感覺當中。」
「你想超越凜對吧,想擊垮諾阿對吧?這是為超越天才而締結的,僅限一球的惡魔契約。」
「現在一粒進球的惡魔契約結束了,真是該死的辛苦你了,我最棒的小醜。」
有事「SUPER☆STAR」,沒事「鬣狗皇帝」、「千兩道化」。需要謀求合作的時候,什麼“向世界證明活着的存在”、什麼“「地才×地才」聯手擊潰天才”、什麼“我跟你一起”全都出來跑托馬斯的小火車了,字字戳心窩子,過河沉橋用完就丢,翻臉比翻書還快。
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口行,那是沒腦子的蠢豬。冷靜地想想吧,肯定有比眼前明晃晃的陷阱更值得自己去奔的。
就算遂了窩囊廢的「自我」信馬由缰,今後也乞食着那家夥指縫間漏下來的一點「自由」苟延殘喘,那還不如去死。
他的命還沒這麼賤。
自己賭上身家性命,從每天被老不死虐待的地獄裡爬出來。時至今日在和世一的較量中,那種不可理喻、如出一轍的茫然痛苦,一遍又一遍反複鞭笞着他。警醒自己,為追逐虛無飄渺之物而活,認不清現實的渣滓,下場有目共睹——
凱撒伸手摸向脖頸的紋身。
他忽然掃了眼左肩。
“……”
嘁。
金發前鋒放下胳膊,拉着臉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