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邊境軍防,這些年來一直穩穩握于蕭山之手,此事饒是魏帝,也是默許的。
至于原因,倒與前朝有些關系。
魏帝蕭淵,世宗第二子,與蕭山乃一母同胞。然不同于蕭山自幼聰慧骁勇,十七歲便帶兵出征,抵擋住境西十國試圖東伐的腳步,成為了胡人入關的第一道屏障,遠在梁昭的不少百姓聞得此事,皆稱魏世宗長子蕭山,乃漠北雄鷹。
然相較蕭山,蕭淵的表現更為平庸,朝臣談論起這位二皇子時,更多是贊其溫良,但于國事卻無何建樹。故而下至朝野,上至兄弟二人,都以為來日登上帝位之人,定是蕭山。
誰知世宗彌留之際,诏禦史大夫與丞相于宮中,冊封蕭淵為太子,承帝位。此舉當時在朝野間無疑為一駭聞。不過手持世宗遺诏,且重臣相擁,饒是朝中有人存疑,蕭淵還是坐上了那至高之位。
即位後,北有大昭野心勃勃想要吞噬,南有大梁虎視眈眈意欲圖之,身為皇帝的蕭淵如他原本溫和的心性一般,沒有強勢對抗,而是安居一隅,以和親之策牽制兩國,而後令西魏近乎隐身般退出了中原三國的紛争之中。
隻是讓步終歸不是長久計,面對屢屢侵犯北境的大昭,蕭淵特命兄長蕭山鎮守北境,抵抗大昭來犯,此外更是将西魏整個騎兵營交至蕭山手中。
或許蕭淵并不算一位具有政治野心的帝王,可這些年來,面對鄰國間的戰伐,西魏能一直修生養息,其中自有帝王之功。
可身為其子的蕭瀝顯然不滿于此。
在他看來,蕭淵之舉如浮萍一般,任風而裁,也許可暫得生機,卻非長久之計,西魏若要巋然于九州之地,便不能将己交由風裁,而應人奪。
奈何蕭山手握西魏盡七成兵力,在軍中聲望甚至聖上,蕭瀝對此也曾有過置喙,甚至遞折于聖前,無奈卻被蕭淵一句“孝悌”相駁,後隻能作罷。
不過這些年來,蕭瀝并未放棄分散軍權之心,此次前往南境巡視,自然也包括了各城防營,紅藍城作為南境要塞,其軍防位置更為重要,然而此番前來,身為皇子的自己卻近乎隐匿于淳世子的聲望之下,他清楚緣由,奈何始終未有合适機會。
而此刻謝扶一番話,卻是給了蕭瀝一把匕首,将這堅不可摧的邊城營,劃開一道口子。
“若我是殿下,眼下便是先發制人之機。”
蕭瀝擡眼看向面前之人,試圖從其眸中端詳些異樣,然而謝扶眼中除去沉靜外便是坦然。
沉默良久,終是蕭瀝先将視線挪開,隻低聲道:
“此事孤知道了。”
離開城防營時,蕭瀝與蕭淳撞了個正着,見蕭瀝神情晦暗着走出,蕭淳勾起一抹笑意:
“二皇子今日怎麼有空來營中?”
蕭瀝心中本就在計較方才謝扶那句“衆将士似乎更敬重淳世子”,如今聽蕭淳如此問,面上頓時陰翳下來:
“怎麼,莫不是孤來軍營還要向世子請示?”
“臣并非此意。”
蕭淳故作驚恐地擺了擺手,眼中卻閃過一絲調侃,嘴上解釋着:
“隻是殿下一向體弱,軍中将士行為魯莽,臣隻是擔心其不慎沖撞了殿下。”
好一個“沖撞”,蕭瀝心中那股悶氣憋堵在胸口,發不出,又咽不下去,鐵青着臉瞪向眼前站着的蕭淳。
朝野人盡皆知,先天有虧一事是蕭瀝逆鱗。
竟安公主身子本就孱弱,又在來西魏途中損了元氣,故在懷蕭瀝時異常辛苦,饒是孕中一直滋補,依舊收效甚微,蕭瀝生下時不足九月,巫醫前來醫治時便稱小皇子生有弱症,隻怕難以痊愈。而竟安也在誕下皇子後,因氣血有虧,卧床數月後便撒手人寰。
蕭瀝雖身為皇子,卻因此被朝臣視作不祥,更有甚者私下稱其乃“厄巫”,意為“吸食旁人性命之惡蠱”。
此事也成了蕭山的借口,多次以此拒絕蕭瀝插手軍營之事。
“如此說來,孤還得多謝世子體恤。”
話雖如此,蕭瀝看向蕭淳的目光依舊冷冽,不經意向蕭淳靠近了些:
“不過孤還是提醒世子一句,有些話,孤能說得,世子卻說不得,若被有心人聽去,還當這天下如今是賢王說了算。”
話落,蕭瀝未再給蕭淳眼神,徑自走下石階,拂袖而去。
蕭淳看着蕭瀝逐漸離去的身影,眼中頓時一寒,面容逐漸變得扭曲起來,低嗤一句: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
自那日後,城中突然傳出一道流言,稱玉涼夫人為了自己聲譽,命淳世子處死了兩名将士。
要知道,武将在西魏百姓心中威望遠高于文臣,如今堂堂帝妃竟以身份相挾,私自刑殺武将,此事一經傳來,立刻引來衆人非議,一些百姓對此事存疑,稱右夫人在南境水患時不顧安危來到邊境,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絕不會是如此狠絕之人,可處決之事乃營中将士親眼所見,維護盧桑之人亦難辨言。
盧桑自然也察覺到了這股微妙氣氛。
今日本想前往街市一趟,蕭瀝既然已同意回都城後向魏帝提議商道之事,盧桑便想趁着人在紅藍城,為商道擇一良址。誰知還未走幾步,便聽見背後傳來非議,奈何當她轉身回望時,衆人卻已恢複如常。
一來二去間,盧桑疑惑更甚,于是索性停下腳步,來到一旁茶坊内坐下,吩咐店家上一壺茶。
店家與盧桑算熟稔,以往呈茶時往往會寒暄兩句,可今日将茶端至桌上後,便轉身離開。
“徐掌櫃。”
盧桑看着轉身的背影,突然開口。
背影聞聲停下腳步,片刻後扭頭看向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