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又蒼涼。
而昨夜火塘内,那個眼中閃着光亮的少年似乎隻短暫停留了一瞬。看着其身形單薄地立于院外,雙手不知何時逐漸生出紅意,奈何主人卻恍若不知。
“不冷嗎?”
隻見少年搖了搖頭。
無聲歎了口氣,盧桑腳步調轉,複又往院中而去,邁步之事,嘴上說道:
“進來。”
不知從何時起,謝扶似乎已習慣于聽命盧桑,甚至意識還未完全醒神之際,腳步已跟了上去,直至來到石階之下,才堪堪停下腳步。
盧桑進屋後徑直越過屏風,從箱箧旁拿起一物,而後緩緩走了出來,放在前廳的案幾上,這時見謝扶站在石階下不動,隻得再次開口道:
“謝扶,你進來。”
謝扶聞言擡眼看向屋中,見盧桑望向自己,于是應了一聲,而後擡腳走上石階,進屋後行至盧桑身側,問道:
“公主可有事?”
盧桑不語,擡手撫摸案幾上之物,示意謝扶看向其上。
順着盧桑手指方向看去,隻見案幾上放着一件黛色披風,其上繡着同色如意紋樣,衣領處的銀白狐毛綿軟而細膩。
盧桑伸手将那件狐裘展開,仔細端詳片刻後,轉身遞給身後的謝扶,目光露出幾分黠然:
“試試。”
謝扶有一瞬地錯愕,松開攥于身側的手,接過面前那件狐裘,而後在盧桑的注視下披于身上,待被裘衣裹挾,周身頓感一陣暖意,低頭看時,衣領處系帶不慎被卷進披風内,擺弄半晌也未能将其取出。
盧桑見狀失笑,上前輕捏起系帶一角,順勢将其取出,而後靈巧作結,待固定好後,仰頭看向謝扶:
“好了。”
許是屋内炭火過旺,謝扶臉上發燙,下意識将頭低了下去,不由後退半步,躬身對盧桑道:
“多謝公主。”
“那日匆忙,便拿了二皇子的披風給你,那時看似乎有些小了,本宮便吩咐繡娘為你趕制了一件,如今看,倒是合身。”
聽盧桑說着,謝扶緩緩站直身子,垂眼打量着身上這件裘衣,先前心中那股沒來由的憋悶似乎褪去一些,可卻又不知這是為何,甚至連那股憋悶源自何處亦無從探尋,隻知當聽到盧桑說這件裘衣是為自己而制時,心中不由輕快。
擡眼對上盧桑的目光,謝扶唇角揚起一道笑意:
“很合身。”
盧桑見狀,無聲松了口氣。
方才蕭瀝進屋時,她便注意到其身上穿的正是當日自己拿給謝扶的那件披風,故而在院外見謝扶獨自站着,面上無神而無措時,當下明白過來。索性将人叫了進來,将披風交于其手中。
她不希望謝扶因此事失落。
四目相對間,盧桑端詳着面前的謝扶,覺得似乎少些什麼,故又細細打量片刻,而謝扶這時也并未躲閃,端立于原地,任由盧桑看向自己。
“等等...”
盧桑突然間開口,而後快步行至屏風後,在妝匣處翻找着,片刻後說了句“找到了”,接着複又回到前廳。
透過屏風,謝扶看着盧桑忙碌地身影,耳邊是炭火炙烤間,火星伶仃作響之聲,原本幹冽的心,突生出一道滾燙,流轉于五髒之内,溫熱妥帖。
見盧桑在自己面前站定,謝扶這才回神,注意到其手持一物,謝扶有些莫名,疑惑地看向盧桑,不過盧桑卻未解釋,徑直來到謝扶身後,而後将手擡起。
可擡手後方才察覺與自己所想不同,平日不覺,眼下才意識到謝扶遠比自己想象中得要高,即便自己墊起雙腳,也不過方才觸及其後額。
“...你蹲下些。”
因提着力氣,盧桑聲音帶了些顫意,謝扶聽出其話間吃力,雖不解其要做什麼,卻依舊乖順地屈膝,直至來到盧桑适應的位置,輕聲問道:
“...這樣如何?”
“可以了。”
盧桑應得幹脆,下一瞬謝扶隻覺身後之人伸手向自己發間,而後有什麼纏在了發束之上。
待将發帶系在謝扶發髻,盧桑說道:
“好了。”
話落向後退去,目光卻始終看向謝扶背影,墨發以赤色發帶緊束,繩帶半隐于墨絲之間,身上着一身藏青狐裘,此時恰逢朝陽散落,為其身染一抹鋒利。
盧桑眉眼婉轉,緩緩來到謝扶面前,隻見光影落于其身間,令那張面容一半掩于光影之下,一半現于扶光之中,與當年班師回朝的謝說将軍頗有幾分相似,不由莞爾道:
“這才像一位少年将軍啊。”
而當那縷霞光垂落,在盧桑望向謝扶時,謝扶亦望見了面前之人,溫和的眉眼處點綴着細碎光亮,似燭火般熠熠生輝。
在父親過世的許多年中,謝扶雖未刻意悲苦,可父逝之痛猶如斷骨之傷一般,孟春,季夏,暮秋,隆冬,四時之内,無一刻消弭。
時日曠久,在為父報仇,為謝氏洗冤之念下,謝扶幾乎忘卻謝扶。
可多年後的今日,在眼前那雙溫和的眼眸之中,少年終于目睹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