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謝扶開口,車外衆人俱是一怔,回身而望,隻見謝扶依舊維持着屈膝而坐的姿勢,看向車門處站着的盧桑:
“因西魏百姓安危被囚,謝扶接受。”
話落,目光看向遠處站着的賀翀:
“至于穆叢,其殺我大梁将士,踏我大梁地境,饒是如此還能任其活着,謝扶不接受。”
賀翀本以為謝扶會向盧桑求助,屆時自己便可借此事為由,質疑盧桑忠心,可卻未想到謝扶竟坦然接受,且是在衆将士面前。
武将與文臣不同,武将于血場厮殺,拼的便是“信仰”二字,饒是謝扶是為大梁,殺得是昭将,可這并不妨礙西魏将士為之共情。
“謝校尉英勇忠誠,在下佩服。”
賀翀這時将話接了過來,望着檻車内的謝扶,深鞠一躬。
至于盧桑,一直盯着說話的謝扶,半晌後,突然問道:
“你的披風呢?”
“...在包裹内。”
得知賀翀要押自己上檻車,謝扶垂眼看向身上那件披風,而後解開系帶褪下,連同新制的兩件袍服一同放進包裹内,這才走上檻車,任由将士用绁繩捆綁。
瞥了眼謝扶身旁那隻包裹,又看了眼其被束縛着的手腳,盧桑沉默片刻,而低聲對一旁的蕭瀝了句什麼,随後拂袖離去。
方在馬車内坐下,這時聽見車窗外傳來一道聲音:
“放心,他已經穿上披風了,凍不着。”
話落,車内人掀開帷帳,露出那張淡漠的臉。
蕭瀝見狀有些好笑,他突然發現,自從來了紅藍城,或是說是自從謝扶出現,盧桑便不再似過往般淡然,方才他可當真害怕盧桑會執意救下謝扶。
“孤讓齊正暗中護着,放心。”
話落也未再寒暄,緩緩上了前方馬車。
......
魏境生寒樹,其中最為壯闊的一棵,在褚戎。
褚戎東南坐落着一棵平仲①。
傳聞在堯帝年間,樹神提谒行至褚戎城中,來到東南方一處屋舍中小憩,那時正值暮秋,提谒來到屋院内,仰頭而望,星聯垂墜,光點落于衣袖,院宇頃刻間明亮,環顧四周,提谒這時撥弄指尖,隻見一平仲樹頃刻破土而出,自土壤處生根,繼而直挺于長空,展枝葉,和秋霜,與夜齊明。
此後經年,這棵平仲便安靜地坐落于此,目睹九州流轉,漠北蒼茫。
盧桑一行下榻的傳舍②便是傳聞中提谒入住之所,而今名為“褚南驿”。
隊伍行至褚南驿時晌午已過,傳舍内,仆役早已備好餐食,待走進正廳,蕭瀝緩緩在中央那張案幾處落座,一旁分坐着蕭淳與盧桑。
待三人坐定,賀翀這時躬身開口:
“後院廂房已備好,夫人與殿下用過餐食便可回房休憩,褚戎城偏僻,還望莫見怪。”
“不必了。”
蕭瀝聞言擺手,看向賀翀交待道:
“膳後孤随你去軍營。”
若賀翀先前所說西境不安為真,那麼自然越早查清楚越好,如若不真,蕭瀝更是不願在此久留。
賀翀見狀面上一滞,随即笑着道:
“倒也不急于一時....”
“賀将軍在城防營時可不是如此說。”
蕭瀝這時打斷賀翀之言,擡眼瞥了眼不遠處站着的人,輕哂一聲:
“孤當時聽着,以為賀将軍是守不住西境了。”
“二皇子說笑了。”
“孤沒心情同你說笑。”
話落,正廳内陷入一陣寂靜。
“二皇子倒是不必如此嚴肅。”
一直沉默的蕭淳這時突然開口,扭頭看向座上的蕭瀝,許是近來未休息好,眼下泛着數道青痕:
“賀将軍鎮守西境多年,并未出過事。”
“呵...”
蕭瀝唇間洩出一抹冷笑:
“若西境安甯能夠被烏蘇所撼動,豈非我魏國之恥?”
此話蕭瀝是對賀翀說的。
西境雖與烏蘇毗鄰,可烏蘇地狹人疏,百姓人數尚不足褚戎城一城之人,且因孛谷關阻擋于兩國之間,烏蘇近年來不斷向南而居,與西魏相鄰的北境幾乎成了空城。賀翀身為守城将領,若是連此地也無法護下,那也不必再自稱武将了。
蕭淳對此顯然也心知肚明,故而在蕭瀝回嗆後也未再辯解,拿起酒卮獨自啜飲。
盧桑明白蕭瀝心中怨氣,賀翀不會無端将他們引到褚戎,至于究竟所為何事,眼下既來之,倒不必急。
故而看向上方的蕭瀝,說道:
“賀将軍說得也有道理,途中奔波,殿下想來也累了,不若今日先歇下,至于巡營之事,明日也來得及。”
賀翀倒是未想到盧桑會替自己說話,見狀連忙躬身應道:
“...夫人說的是。”
蕭瀝聞言看了眼盧桑,見其面上并未有異,沉默片刻後開口:
“那便如母妃所言。”
是日夜中,盧桑梳洗畢,坐在書案前出神。
賀翀為何要衆人來褚戎,此事是否與賢王有關,亦或還有旁人介入,而明日尋營又要如何應對...
種種猜測在腦中紛擾,盧桑神情逐漸晦暗,而在她還未全然回神之際,隻聽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激得盧桑微顫。
起身将門打開,隻見蕭瀝寒着張臉站在屋外。
“何事?”盧桑見狀有些疑惑。
這時隻見蕭瀝面上閃過一絲陰翳,冷聲道:
“謝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