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見梁官，還是玉涼來西魏時，這麼算來，已經有七年了。”

魏帝看着較前幾日精神些，雖說面色依舊泛着灰白，可一雙眼睛卻閃動着光亮，伸手從面前的玉碟内夾了一箸鹿肉，然而因着手腕使不上力，還未将那箸鹿肉放進碗中，便不慎抖落在了桌上。

緩緩将木箸放在桌上，魏帝下意識緊了緊右手，隻是卻未再動筷。

盧桑餘光看見後，下一瞬狀似尋常地從碟中夾了箸肉，徑直放進魏帝碗中，而後并未言語，隻如常般用食。

魏帝看了眼盧桑，見其一番動作自然，而後乖順地坐在自己身側，不多言，不多視，與以往諸多宴請無異。

若說玉涼身上最大的優點，便是從不會拿自己大梁公主的身份插手西魏政事，如此得體之舉，令魏帝很滿意，當下心情大好，隻看着高碩坐着的方向：

“高侍郎此番前來，定要多呆些時日，也可與玉涼多叙些舊事，離開大梁多年，朕知道玉涼應是格外想念故土。”

似乎沒有想到西魏聖上會如此大度，高碩聞言不免惶恐，于是連忙起身，向座上之人行禮道：

“多謝聖上之意，下官臨行前，大梁聖上命下官定要将感激之意傳于聖前，多謝聖上這些年來對玉涼夫人的照顧。”

魏帝僅憑一眼便看出了高碩的謹慎，唯恐因自己之失破壞此番西魏之行，心中忍不住嘲諷，果然像是大梁人的作風，一向循規守矩，每走一步便得思索着接下來的三步，說好聽些是深謀遠慮，可在他看來卻束手束腳，難成大事，如此說來，那個謝扶，倒是與其不同，更像魏人作風。

收斂起眼中情緒，魏帝揚起一抹笑來：“相較于朕對玉涼的照顧，玉涼也為朕做了不少，他日高侍郎回了大梁，還請替朕多謝大梁聖上，為朕送來了一位得力幫手。”

說話間拿起面前耳杯，“這杯酒，便當是敬梁魏情誼。”

見魏帝舉杯，高碩不敢猶豫，也連忙舉起杯盞，匆忙将酒飲下，西魏的酒與大梁不同，酒性更加烈些，而高碩因飲得着急，直覺喉嚨處一陣辛辣，當下被刺激的滿面通紅。

蕭瀝在對面看着，心中忍不住輕哂，雖說他看不慣謝扶，可此番大梁派來的這位使官，席間始終一副拘謹之态，如此想着，竟覺得謝扶都便順眼了。隻是想到接下來要商議之事，心中有些沒底，也不知此人能否說動父皇，同意商道之事。

思緒紛擾間，這時聽見座上的魏帝突然開口：

“對了，朕記得白日裡高侍郎說此番出使西魏，是大梁聖上有事要同朕商議？”

此話一出，殿中衆人俱是回神，而坐在魏帝身旁的盧桑更是忍不住攥緊袖口，她知道，腦中曾幻想多年的景象，今日終于真正出現在眼前。

擡眼看向高碩，對方似乎并未想到魏帝會如此急切提起此事，目光下意識微滞，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而後連忙站起身來，從案幾後走上前來，來到殿中央站定，躬身道：

“回聖上，下官此行的确是為梁魏間一事。”

魏帝聞言，身子下意識倚向盧桑身旁，一手搭在案幾之上，開口道：

“哦，那便說吧。”

話落，隻等高碩開口。

其實今日在面見魏帝之時，高碩便同魏帝提起此番前來西魏目的，隻是不知為何，當時魏帝在聽完自己所說後并未接話，隻說自己風塵仆仆前來，還是先歇息才是。

高碩如何聽不出此乃敷衍之辭，不過在來之前他便想到此事不會順利，故而當下也不着急，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魏帝會在今夜宴席間說起此事，且殿内還坐着二皇子與那位賢王。

二皇子乃境安公主之子，即便不贊同設立商道之事，可顧及其母妃之面，想來也不會多加為難，可那位賢王卻是不好對付。

雖說西魏與大梁之間近年來并不曾兵戎相見，可對于賢王蕭山，高碩卻有所耳聞，其奉命鎮守西魏北境多年，與大昭交往甚密，他聽父親說過，當年梁昭在白虎城一戰，似乎也有這位賢王身影。

故而面對蕭山時，高碩隻得更加謹慎。

“想必聖上知曉，這些年大梁的茶葉與絲綢等物在西境十國頗受歡迎，兩境間貿易往來甚密，然貨物運送途中不免損耗，而追其根本，是因貨物往來需繞道烏蘇，路途遙遠所緻。而西魏較烏蘇前往西境十國路途更近，若是能借大梁以便利，便是解了大梁當下之困境。”

說到此處，高碩微頓，擡眼觀察魏帝神情，自古以來，合作之前提便是互益，因此在商議之時，他自然是要拿出極具誘惑的條件方才能使對方動心。

“不過大梁自然不會讓西魏做虧本買賣，大梁聖上稱，若聖上能同意開設梁魏商道，大梁會依着運輸貨物不同給與西魏「借道銀」，除此之外，大梁每年願将與西境十國貿易盈利中的一成交給西魏，以彰顯兩國之誼。”

坦白說，開設商道之事于西魏而言是隻賺不虧的買賣，而大梁所給銀錢已是頗具誠意，隻是魏帝既然當初不肯同意，如今自然也不會就輕易答應，可其今夜當着衆人之面，主動提及此事，反倒令人難以捉摸，故而高碩不知其究竟會否同意。

高碩不知魏帝所想，可坐在殿上的盧桑，卻多少猜到了些，目光這時看向自入席後便不發一言的賢王，眼中閃過一道晦暗。

而就在盧桑還未将視線收回之時，隻聽身旁之人突然扭頭看向自己：

“玉涼，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