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裡，祁頌似乎是在回憶，臉微微揚起：“跨年那晚，我死皮不要臉地纏着你跟我一起看煙花，跟我一起看大樓LED屏上的新年倒計時，拉着你在烏漆嘛黑的公園裡遛彎，其實是想跟你表白。”

錄音裡，唱完這一首，少年似乎是有些腼腆，但很快調整好了語氣，即便看不到臉，依舊能想象出來他當時的緊張不安，興奮忐忑：

“遲瑩，十七歲生日快樂。”

“還有，我喜歡你。”

“……”

“遲瑩，我喜歡你。”

錄音與視頻重合，明明都是十七歲的他，一個是在表白時懷揣着的忐忑，另一個卻是終于說出掩藏在心底裡的秘密之後的釋然。

“咚”的一聲，草莓熊滾落在地，遲瑩擡手捂住嘴，再也抑制不住的嗚咽聲順着嘴巴跑出來，淚珠大顆大顆砸落在她的睡衣上，浸濕了大片。

“喜歡到快要迷失了自己。你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無不牽動着我的心，讓我開心，讓我失落，讓我興奮，讓我難過。

上課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盯着你的背影和側臉發呆。

一節課四十五分鐘，有四十分鐘我都在看你，而你一整節課的時間，從來不會走神，四十五分鐘都在認真地聽老師講課，看黑闆和做筆記。

我會默默地想，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努力，學習這麼好，還這麼乖，這麼可愛，這麼漂亮的女生。”

“祁……祁頌……”遲瑩張嘴喊他名字，但是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眼像是被堵住，隻能艱難地吐出幾個音節。

祁頌的眼睛，是純粹透亮的琥珀色，遲瑩很喜歡他這雙眼，高中和他當前後桌時甚至還偷偷拍過。

然而視頻裡，少年的眼睛仿佛被蒙了一層灰蒙蒙的霧，久居不散，全程都在笑着，小虎牙若隐若現，但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因為在學校有了牽挂，所以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厭煩上學，瘋狂期待放假，而是颠倒過來，喜歡上學而不想放假。

因為學校有你在，故而我有了喜歡的緣由。

有時候感覺自己真的像個瘋子，看到你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我嫉妒得要發狂，但不敢表現出來一分，腦子裡會閃過一些不好的畫面。

但也隻限于想象，因為我知道你膽子小，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所以我努力忍着，想等你像我喜歡你那樣也喜歡我，再慢慢地展現出我那些劣性——強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遲瑩聽到了視頻裡的背景音，似乎有人在敲病房的門，祁頌扭頭說了句“稍等一下”而後繼續對着鏡頭講話。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我等不到了。不瞞你說，阿瑩，在發現自己得病的前幾個月，我有很多次都準備向你表白，但因為某些原因沒能說出口，之前會覺得特别遺憾特别惋惜。”

原來，你很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嗎？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原來在那之前你還想過跟我表白嗎？

遲瑩大喘着氣，呼吸不上來。

“但是我現在卻很慶幸，因為我沒辦法給你一個确定的未來，所以也就不應該耽誤和浪費你的時間，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去接觸新的人新的事，而我，隻能止步于17歲了。”

隻能止步于17歲。

每個字都沾滿了不舍，祁頌，你當時該有、該有多絕望啊。

遲瑩眨了眨眼，淚水滾落下去，五髒六腑像被人亂攪一通，疼得要命，她伸手抓着胸前那點布料，皺巴巴揉成一團。

“阿瑩，我其實很自私，我希望你能永遠記得我，不要把我忘掉，我希望當你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甚至六十歲時，跟别人提起你的青春時，我會是那個不可或缺的存在。

阿瑩，我的想法很自私，對吧。

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離開你。

我很想你，我想抱着你，我想向你訴說我對你的情誼，我想跟你結婚，想跟你組建一個屬于我們的小家庭。

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喜歡上别人，和别人在一起，他會很愛你，會跟你求婚，你們會組建一個屬于你們自己的家庭，甚至還會有一個你們自己的可愛的孩子。

想到這些，我嫉妒得心髒發疼。

可是，我也隻能嫉妒了。

所以我隻敢祈求，祈求你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們相處的點滴。”

怎麼可能會忘掉。

“可是我又會想，這樣你會很痛苦，一個人承載着過去的回憶與當下的現實，矛盾的想法在我心中打架争論，最終後者占了上風。

我希望你快樂。

永遠快樂，健康，平安。”

原來在你心裡，我這麼重要。

“可能你永遠也不會看到這段錄像，看不到其實也挺好的，這樣我現在的醜樣子就不會被你看到，我希望我在你的心裡形象是好的，是帥氣的，而不是現在頭頂光秃秃，臉色憔悴蒼白的模樣。

住院治療的這段日子裡，我總會做夢夢到你，夢見你溫柔地抱着我給我加油，夢見你給我煲湯喝，夢到你握着我的手對我說一定要挺過這個難關。”

祁頌，你真的是個傻子。

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傻了。

遲瑩的鼻尖快要紅透。

“夢裡的你哭得稀裡嘩啦，鼻尖紅紅的很可愛，我答應了你我會努力活下去，可是現在，我要食言了。

因為我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醫生說我最多還能活三天，我其實不怕死，我怕的是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好疼啊，怎麼會這麼疼。

血液直沖大腦，原本抓着胸前布料的手此刻握成拳狀，遲瑩攥拳敲着胸腔處，好似這樣做能緩解一些疼痛。

“阿瑩，說了那麼多次再見。

這次，好像真的要再見了。”

視頻裡，少年忽然低下頭，指節迅速地在臉上擦過，擡起頭時又是剛剛那副溫柔的模樣。

“希望你在以後的日子裡，平安順遂，幸福安康，我會在天上盯着你的，知道嗎？你過得不好，我會去夢裡找你的，你不是最害怕鬼了嗎？所以，你最好照顧好自己，我才能放心。”

如果是你，我不害怕。

視頻背景裡再度響起三聲敲門聲，她看到祁頌三跨步走過來把錄像機拿走，臉倏然貼近鏡頭，被放得極大。

遲瑩這才注意到他唇邊那些未打理幹淨的胡茬。

進度條已播放至視頻末端，祁頌臉怼着攝像頭，小聲告别：“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感覺自己好煩，好啦，就說到這裡吧，護士姐姐進來幫我換藥了。”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鏡頭，遲瑩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有種錯覺，祁頌他……像是在隔着時空撫摸自己的頭發。

鏡頭忽然一黑，遲瑩再也看不到祁頌的臉。

“再見，遲瑩。”

即便隐藏的再好，遲瑩依舊聽到了少年嗓音裡埋藏着的濃重的不舍與哽咽：“再見，再見，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