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照亮,屋中亮如白晝。
甯诽正擺弄木頭人,一擡眸看見了疾跑而來的人,繞過花樹盆栽停在了門口,他手一顫,木頭人的胳膊斷了,心弦也斷了。
院裡的雞鴨倏地安靜下來,昏昏欲睡的小貓探頭往裡看。
周漫每一步都似千斤重,踩得不是地闆,是荊棘和利刃,近一步都會血水淋漓,血肉模糊。
從前,她總是期待着見到他,鬧騰他,欺負他,見不到會念叨。現在害怕,懊悔,緊張各種情緒交雜,最後彙成錐心刺骨的愧疚。
想見他,又害怕見他。
甯诽愣怔的看着她一步步走來,從前她總是笑容滿面,活蹦亂跳,一邊喊他名字,一邊跑來。
如今,物是人非。
“你如果跪我,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這是甯诽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周漫整顆心似被反複碾壓,淚如雨下,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早回不去了。
他們就那樣面對面的站着,任由眼淚肆意的流,直到眼前人模糊又清晰。
良久,甯诽挪步上前,擡手給她擦了擦眼淚,故作嫌棄的說,“怎麼哭的這麼難看?”
周漫抽泣着,終于哽咽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甯诽。”
甯诽敲了她腦門,教訓她,“沒大沒小。”
周漫哭的更兇了。
甯诽擡手抱住她,兩人瘦如柴骨,抱在一起也不覺溫暖,但熟悉的氣息讓兩人都心安不已。
“怎麼了?怎麼了?”左鑰聞聲着急忙慌趕來,看見甯诽将人松開,小姑娘在甯诽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頓時手足無措的問,“甯诽,你欺負人家了?”
“我……”
甯诽百口莫辯,左鑰手忙腳亂的找東西給周漫擦臉,還翻箱倒櫃的去找了兩個木鳥給周漫,“不哭不哭,這個給你玩,受什麼委屈了你說,我幫你教訓甯诽。”
他嗓門雖然大,但語氣十分溫柔。
周漫哭的眼睛發燙,淚眼婆娑的看着他,咬着嘴唇搖了搖頭。
左鑰又唠唠叨叨的說了一陣,周漫情緒逐漸平穩,對他又嫌棄又無奈,甯诽就那樣看着他們,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周漫看着甯诽再看左鑰,心裡感慨萬千。
甯诽拉扯住喋喋不休的左鑰,對周漫道,“好了,我該喝藥了。”
周漫縱然有話要說,有問題要問,但甯诽身體不好,左鑰也在,她更清楚自己現在是何之之,故而再不想也要離開。
人走後,左鑰追着他問,“你把人小姑娘怎麼了?”
甯诽張口就胡扯,“好像是兔子丢了,急着找。”
“哦,就給滿貫買的那兔子吧,那這事找你幹嘛,找我不是更好?”左鑰一邊給他撿木胳膊,一邊不解,“還有,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嘛,怎麼又動這動那。”
說着将木胳膊扔掉,強行拖着他去床上躺着,還貼心的扔給他一本畫本,交代他不許動後去廚房端藥,甯诽看着嶄新的畫本,無奈的歎息。
三哥難道一點都不懷疑嗎?
周漫在屋子裡坐立難安,聽着外面的聲音起又平,心裡如有鼠蟻撕咬,百爪撓心。
她爬上屋頂盯着甯诽的屋子裡,看左鑰進進出出,直到夜幕降臨,繁星點點,她才後知後覺自己喝醉了。
“就這麼喜歡屋頂?”
眼前不明朗,她回頭竟然看見了甯诽,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向他屋子。
甯诽坐在她旁邊,笑眯了眼睛,小聲說,“噓,我騙三哥去給我買雞腿去了。”
周漫:“你怎麼認出的我?”
甯诽從她手裡拿過酒壺,正準備抿一口就被橫開的手攔住了,隻好歎口氣先答問題,“你心虛緊張的時候會磨衣角,飯桌上會拿筷子戳腦門,不吃香菜,還有何姑娘可沒來我這喝過茶。”
周漫錯愕:“啊?就……”
甯诽撇開他手,眼疾手快的喝了一口,酒香醇,回味甘,味道十分熟悉。
他擡手拍了拍她腦袋,語重心長的說,“以後可不許見人就哭了,太容易起疑心了。”
周漫:“我又想哭了。”
“憋住。”甯诽話說的無情,但眉眼帶笑,像漂亮的狸花貓。
“我以為你……”
“我不恨你。”甯诽截住了她後面的話,看着她堅定的眼神,拍了拍她腦袋,讓她更清醒一點才說,“從來沒有過,本就不是你的錯,你也不要怪自己。”
周漫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隻有甯诽從來不怪她,她仰着頭把控制住眼淚,喟歎,“我真服了。”
甯诽攬住她的肩膀抱住她,也微微仰頭忍着眼淚,故作輕松的說,“既然文姑娘都和你說了,那我的病就拜托你了。”
他了解周漫,知道她會有多内疚多痛苦,即便他無數次的說不怪她,她也難以原諒自己,倒不如讓她去做點什麼,看見希望總比陷入悲痛的好。
周漫推開他,“我肯定治好你!”
甯诽:“行,等我好了,你陪我一起去看她們。”
“好!”周漫答應完眼睛逐漸暗淡下來,笑容也帶有苦澀,她扭頭看了院中的燈,腦海裡浮過一張張臉,心情複雜。
甯诽突然問:“是古禁術嗎?”
周漫點了點頭,以前在青苔院,她随口和他說過關于魂祭的禁術,但那時她也一知半解,後來做妖主後想逆天改命就四處收集古籍湊齊了半部魂祭術,還沒來得及用上就死了,也不知道她那些遺物是一把火燒了還是放在哪個仙門的庫房中。
甯诽再問:“有其他影響嗎?”
周漫:“能吃能睡能玩,愛曬太陽算不算?”
甯诽:“那就好。”
兩人一問一答的聊着天,全然沒注意到下面有人端着一碗面吃的正香,餘餘擡頭看了看屋頂,又看了看他,有些錯愕,“時公子,你不生氣嗎?”
時也擡頭瞥了她一眼,一臉不解,不用開口,看表情就知道他在問:“我生什麼氣?”
餘餘以為他沒看到,于是好心指了指屋頂,手遮着嘴巴小聲的說,“他們好像聊很久了。”
時也反應過來,扒拉完最後一口面,“聊呗。”
“我以為……”餘餘看他如此坦然淡定的樣子,驚訝又無措,原來是她誤會了,看師姐和時公子說笑打鬧,她還以為兩人都有那個意思呢。
“她又不是誰的所屬物,有家人,有朋友,有信仰,有自由。”時也瞟了一眼屋頂,哭的眼睛腫了的人此刻笑的燦爛,他也不自覺的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看向愣怔的餘餘,“餓了嗎?”
餘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