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漫:“我帶你去。”
“啊?”郁歲安錯愕,随即一臉懷疑,“夫人和掌門開口都無用,就憑你?”
“就憑我。”周漫理直氣壯,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倒是叫少年更疑惑了。
“我到時候跟你師父說一聲,你和元凡他們一道去漢蘆城等我。”
郁歲安撇嘴:“我師父才不會同意。”
“當當當~”周漫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上面刻着照交派獨特的鈴铛紋樣,靈力在牌中流動,明顯是郁間柳的氣息,郁歲安錯愕,伸出手想觸碰:“少主令?”
周漫在他将碰到時收回令牌,雙手一抱,一臉得意,“你小子對我客氣點。”
郁歲安看着她,突然喊道:“我不同意!”
周漫被他突如其來的激動弄懵,呆呆的看他,就一塊令牌他同不同意有什麼要緊?他瞧着他管不着郁間柳啊?
郁歲安:“你配不上我師父!”
周漫:“……”
郁歲安和東方持腦子思考方式真是奇特,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殊途同歸,早晚能玩成狐朋狗友。
“我和你師父清清白白!”周漫沒忍住,捏着拳頭給他腦袋一下子,咬牙切齒,“你要是想去風雲城隻能我幫你,再胡說八道我讓你師父把你關起來。”
“我……”郁歲安吃癟,捂着腦袋瞪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彌在也要去風雲城,你最好和他說清楚,不然我還是讨厭你!”
“我稀得你喜歡。”周漫翻了個白眼,瞥到時也在廊上坐着等她,她想了想問道,“你和彌在怎麼相識的?”
“他以前是臨川鑒鏡司的司正,他訓誡過我幾次,一來二去就熟了。”
“他年紀輕輕就五階上品的修為,大好的前途,都是你因為你,不知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非要退去司正之職,去漢蘆城過十二道,足足關了三年啊,你這負心的女人忘了他不說,牽扯時公子,戲耍我師父,哼!”
他越說越激動,看周漫的眼神隻差将“壞女人”三個字寫出,周漫磨了磨後槽牙,何姑娘又沒同她說此事她從何得知,如今換她處理此事,還真是十分棘手,彌在看她的眼神,每每想起她都又怕又心疼。
從前覺得人一生能得圓滿,是常态。
現在才知人一生能得圓滿,是難得。
“郁歲安,你有什麼求而不得的事嗎?”
她乍叫他大名,郁歲安一怔,神色逐漸暗淡,竟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心疼,溫柔又悲憫,讓人不自覺的心生委屈,想要靠近,想要訴苦,這種感覺十分奇怪,但他知道自己沒有中蠱惑,隻是油然而生的情緒。
“我想知道我是誰,我師父……”郁歲安說着,竟不覺流出淚,他回過神,别扭的擦了擦眼淚,扭過頭去不看她。
周漫看他哭的傷心,耐心的同他說,“這世上沒有誰能一直順心如意,你長在富貴世家,人人尊稱一句‘小公子’,敬你是郁少主的親傳弟子,衣食無憂,已經比世上許多許多人過得順心。”
“你若時時自苦,那那些身在深淵的苦兒難不成就不活了嗎?”
“滿貫,元凡,哪一個身世不比你苦?他們可有怨天尤人,自甘堕落?”
“歲安,‘年年歲歲身長健,負歲年年春草長’,這個名字不管是你父母還是師父取的,他們定都希望你平安順遂,健康快樂。”
“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在很多人的愛意裡出生的。”
郁歲安哭成了淚人,白嫩的臉上全是淚水。
周漫耐心的袖子給他擦淚,靜靜地看着他,等他緩和了一會從兜裡掏出兩顆糖遞給他。
郁歲安别扭的推開她手,往邊上退,悶聲悶氣的說,“我又不是小孩。”
周漫撇了撇嘴,剝顆放嘴裡嚼,再次遞過去,含糊不清的說,“我小孩行了吧,求求你陪我吃一顆。”
聞言,郁歲安鼻腔小聲一哼,不情不願的拿糖剝開吃,“你這個人雖然讨厭,但還不錯。”
周漫翻了個白眼,她讨厭又不錯,小屁孩真是矯情,和他師父好的不學,把死傲嬌學了個透徹。
她拍了拍他肩膀,若無其事的囑咐,“保護好滿貫和元凡,漢蘆城等着我。”
郁歲安嫌棄的扒拉開她的手,周漫擺了擺手離開。
時也上前幾步迎她,又遞給她幾顆糖,“鹿南特有的荷花糖。”
周漫收了糖不念好,走着都要撞他肩膀,“你到底多大,怎麼這些招數跟逗小孩似的?”
“我要是比你大?你就不理我了?”時也側目看着她,淺淺笑着反問。
“對啊,我可不就是看你年輕貌美才喜歡的嗎?要是糟老頭子誰理你?”
周漫說的理直氣壯,更用力的撞他一下。
時也一把抓住她淩空的頭發,咬牙切齒:“果然是個負心女人。”
周漫頭發被抓着跑不了,于是笑吟吟放慢腳步逗他,“沒事,你不顯老,我就假裝老牛吃嫩草,自己哄自己。”
“你真是正經不過片刻。”
“你喜歡正經人?”周漫扒開他手,頭發一甩,手一擡,往前走着四方步,端着一副嚴肅神情,“時公子,男女授受不親,還請自重。”
時也被她逗笑,正想說話就見左滿貫蹦跳着跑來,後面跟着同樣活蹦亂跳的東方持。
“何姐姐!”
“師姐師姐!”
周漫轉過身看兩人,依舊端着闆正的樣子。
東方持腦袋差點杵到周漫,時也和左滿貫各自拉一下身邊的人,東方持灰頭土臉,龇着牙笑,很像泥潭裡打滾出來的傻樂的小狗,髒兮兮的手裡捧着幾棵草,“師姐師姐,這是我和左姑娘挖的澤峪草。”
澤峪草長在深海中,海妖諸多,隻有照交派中七階以上的修士敢下海挖藥,所以罕見。
東方持五階下,左滿貫四階上,兩人居然敢去挖澤峪草,真是嫌命長,她正想教訓,就聽左滿貫說,“郁少主帶我們一起去的,何姐姐放心。”
聞言,周漫撓了撓頭接過澤峪草,鼓勵似的拍了拍東方持和左滿貫的肩,“謝謝。”
她把裝錢的乾坤袋遞給左滿貫,“去風雲城的路費,好好保管。”
左滿貫受寵若驚,接過後打開一看,滿滿當當的金銀靈石,看得眼睛瞪大,“都給我?”
水靈靈的眼睛滿是驚喜,可愛的緊。
周漫:“你那蛇孵出來得吃山珍海味,花費大着呢。”
東方持:“師姐師姐,你放心,我一定保護好他們。”
“去玩吧。”
兩人又歡天喜地的跑了,吵吵嚷嚷的去找元凡和郁歲安。
周漫看着他們的背影,想起何了了和晚雲在小院裡也經常活蹦亂跳的鬧。
正好去東海看看何了了。
她賭,他見了自己肯定哭鼻子。
周漫去找郁間柳辭行,郁少文說他和長老們商議要事去了,謝掌門陪同,于是她隻能請他代為轉達自己離開的消息,簡單收拾東西出門。
“何姑娘。”
郁少文代照交派送行,突然疾步上前,看了一眼時也像是有話要說,周漫點頭,時也往前去等她。
周漫問:“有事?”
“何姑娘那日跪拜杏樹下的無字碑,我不小心撞見了。”
周漫沒應聲,靜靜地看着他,那無字碑是郁間柳立給郁歲安的念想,說是他親人的衣冠冢,她知道郁歲安的身世後,深更半夜無人之時去跪拜過,在碑前哭了好一會,還以為沒人知道,沒想到郁少文悄無聲息的看見,這位少年可真是如他師父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郁歲安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張帖子遞給她,小聲道,“查名冊時我發現了這個,想了許久,心中不安,難以假裝不知,還請何姑娘解惑。”
周漫疑惑的接帖子打開看,帖子僅有三個名字,名字熟悉又陌生,像是隔了百年、千年,可事實也不過十幾年。
顔輕、周澤、郁歲安,姓不相同,卻是這天下最親最親的人,連着血脈。
郁歲安祭母顔輕,父周澤。
十字,将深藏的秘密袒露。
周漫眉頭緊鎖,壓着急躁的情緒,問道:“你從何得來?”
“有些名冊在掌門書房,我無意中發現這個,無字碑是少主親手而立,小公子常跪于前,傳言,顔輕逃亡時少主緝拿,一屍兩命,屍骨無存,細算,小公子年紀正好對得上,而何姑娘……”
郁少文壓着聲音,正好隻有兩人能聽到,他說的不疾不徐卻十分笃定,後面的猜測卻沒全說出。
周漫捏訣将帖子焚燒,灰燼從指縫間掉落,她摩擦着指腹間的餘灰,神情肅然,垂眸掩去眸中的殺意,輕聲道:“真聰明。”
“帖子既藏于掌門書房,郁掌門大概是知情的,你又來找我試探,是想做什麼?”
“何姑娘可知道少主規定,小公子不能離開臨川,這些年他偷走無數次都被抓回,我從前以為是少主溺愛,如今才明白,若是離開臨川,小公子身份暴露,不僅小公子活不成,照交派亦會有滅頂之災。”
郁歲安退後一步行禮,聲音冷靜沉穩,“我适才聽到小公子和同門說要去風雲城參加玄鳴會,是何姑娘準允,我知道少主對何姑娘多有縱容,我便起了一卦。”
周漫不語,垂眸看見他衣角沾的血迹,微微一怔,“兇卦?”
照交派郁家絕學有三,觀顔、問心、天聽,最後一絕說白了就是算卦,隻是郁家的卦算天算地算人,所算牽連越廣付出的代價越嚴重。
她回頭看,重疊高樓中隐約可見照交派的閣樓,她道:“那便不要去了。”
“我起的是周……的卦象。”郁少文聲音低沉,眼神黯淡無光,一瞬似耗盡了心力,形如枯木,“隻起念頭還未起卦,銅錢便化為齑粉,非我道行能及的命數。”
“姑娘别去了。”
周漫聽言卻是松了口氣,還好不是郁歲安的命數,她從不信命,所以和郁間柳相識那麼久從未讓他給自己算過。
“多謝你提醒。”周漫行禮道謝,醞靈力輸送給他,為他調節反噬的靈海,片刻他面有血色後停手,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笑着安慰他,“歲安的事由郁少主做主,你若擔心便告訴歲安我爽約,不帶他去了,至于其他的謎團,總有一天都會解開。”
“姑娘執拗,隻怕會再攪天下大亂!”
“憑你的道行你奈何不了我,匆匆而來與我說此事,想必也是知道,即便你與郁少主或是掌門坦白我的身份,他們也不會對我做什麼,甚至可能将你關押。”
“你很聰明,但是不如你師父聰明。”
周漫輕輕笑着,敷衍的擡手一擺。
“告辭。”
她潇灑的轉身離開,蹦跳着往前去,迎着她的人手裡拿滿了吃食。
時也将甘蔗遞給她,擡手壓一壓她被風吹亂的發帶,慢慢悠悠的随着她出城,小聲道:“怪不得郁家絕學不外傳。”
周漫啃一口甘蔗,汁水甜膩,含糊不清的反問:“你不是也會算嗎?”
時也:“我學的是兩儀山的風水算命,和照交派的不一樣。”
“哦~”周漫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接甘蔗渣,把剩下的還給他拿雞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