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
皮卡貨車行駛到火災現場,
天光微曦,數小時之前搶災救火,空氣裡還殘存水槍與泡沫滅火氣味。
幾乎所有店鋪都半敞着門,老闆店員徘徊在店面口折算損失,一個個像失了靈魂。滿大街黑水,往地縫裡流,下水道裡流,像油漆一樣,所過之處,全給塗黑。
往日裡熱鬧熙攘的學院路變成一片死地。
那起事發的私人影院,門框窗戶燒沒了,就還剩下主牆屹立着。
以影院為輻射,周圍店鋪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災情,蒼青街是沒有政府部門出資賠償的,這得損失多少錢,斷送多少人的生路啊!
謝翊協助爸爸搬運建渣,那些燒毀了的不要了的家具器材,丢到街面上街道辦還要罰錢!蒼青街是自治的,意味着公共設施一概沒有。所有來幫忙的司機保潔員都是付費的,爸爸為人實在,不計較搬運額外收錢,那些商戶都願意找他。謝翊也幫忙,提供免費勞動力,就是活兒不大好辦,髒衣服且不說,有些家居還沒被燒透,抓一把,黑色外殼碎了,裡面的火星子燙到手背上。
爸爸說了好幾次讓他别管,謝翊就不聽。
直至親眼目睹兩起搶劫事件,謝翊才明白了爸爸為何執意攆他,也明白為何那些店鋪裡不管有沒有遭受火災,都得有人候着。
總有些趁火打劫的,暨妖隊在裡面穿來穿去,有些商家紅着眼,往地上吐口水。
烏黑油膩地面上被踩踏出斑駁腳印,有的腳印裡滲透出暗紅,不知是燒化了物體的,還是血液幹涸。
謝翊幸運地撿到了一張被燒碳化的椅子鐵架,還有短路的廢舊熱水器。
爸爸車開返好幾趟,累得筋疲力竭,謝翊上學前,還祈求爸爸幫忙把他撿的寶貝送回家去。
“你還沒忘了你要把房子改造成民宿的想法啊?”
爸爸聽謝翊天真解釋,表情無奈。
謝翊看着爸爸染得漆黑一身,十分認真:
“等我考上大學之後,您以後不要再辛苦了,可以靠維系民宿生活。”
爸爸一邊說着:“那破房子,誰有問題花錢來住啊?”
一邊幫忙把東西搬上車。
對于民宿,謝翊已經跟爸爸描摹過很多遍了,如何設計,如何規劃,爸爸心情好就當下酒菜聽一聽,心情不好就讓他滾蛋,就像現在一樣。
謝翊做事是既下了決心,就很難放棄的人,見誰家裝修多了些油漆建材,就去厚着臉皮要回來,磕磕絆絆兩年,才裝上了三分之一,好不容易火災得來的免費建材,一定可以加快整體裝修速度。
爸爸再次開車離開後,謝翊看時間差不多了,一邊往學校走,一邊找水洗手洗臉。
他沿蒼青河堤尋覓階梯,垂柳晃枝,穿枝成簾,恍惚中,謝翊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岸邊。
一頭墨綠色頭發挑破晨光,薄薄一件打底衫在身上招幡,如同流浪在陰陽分曉中的孤魂野鬼。
看見韋恩身影第一眼,昨天那些不好的畫面全回來了,可下一秒,明濑說過的話晨鼓暮鐘一樣在他腦海中響起:
火災抓不住嫌疑人的話,
僅剩你頂包。
強行控住蠢蠢欲動的腿,謝翊沒有腳步聲的追了上去,昨天,匆忙之間使用的傳送異能,連謝翊自己都不清楚昨天韋恩被傳送後,又發生了什麼。
居然逃脫了稽妖隊的追查!
可。
就算親自抓住了韋恩,後續又該怎麼辦呢。
把他帶稽妖分局負擔起縱火罪行,然後呢,受他牽連供出自己異能嗎?
那他這輩子最大的秘密,就掩飾不住了。
謝翊越想越心驚,不管怎樣,他都得先抓住韋恩再說。
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然而,岸邊垂落的枯樹枝不斷網羅住他,等謝翊一次次掙紮出身的時候,才發現韋恩似乎離他更遠了。
韋恩……是在快步跑?
謝翊猛地反應過來,
清晨的河堤行人極少,
韋恩處于被追捕狀态,何其敏銳!
韋恩微微側頭,往自己方向看了兩眼,那眼神,好似見了鬼,完全換了個人。
與私人影院見到的桀骜狂妄的校霸判若兩人。
謝翊被他神色震驚到了,然後看見韋恩直接舍了人行道,往入水台階跳下去,幾秒之間,情勢陡然逆轉,謝翊腦子裡隻閃過一個想法,他不要命了?
下一秒,韋恩人影晃過虛影,直愣愣跳進了大河裡,
濺起驚人水花!
蒼青老街延蒼青河流沿岸而築,河水按南北方位将老街一切為二,河寬約十米,河床深淺不定,枯水期有些河段可下水行走,豐水期則深達數米,暗流湧動,水勢常年平緩,水質如緞,佐以兩岸垂柳依依,幡旌招展,頗有水上江南的韻味。
作為在水邊長大的孩子,謝翊會水,但不善水,他同樣跟着跳下水。
冰冷河水往他眼耳口鼻中灌,睫毛黏在眼球上,他得拼命眨眼,才能瞄準幾米遠的韋恩。
韋恩臉面朝下,一動不動,簡直像是喪生所有求生意志。
謝翊心驚膽戰,他甚至懷疑韋恩是慘遭暨妖隊追殺,才會一夕之間變了個人。
但他不能就這麼死,至少不能在謝翊面前死。
謝翊劃動着冰冷四肢,慢慢靠近,
偏偏河水流速比他想的要快,他甚至懷疑自己每一下劃撥水流,都會把韋恩推遠。
就在這時,謝翊的後腰被一隻小小的手掌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