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情緒積壓在元陀胸腔中,他本是個不羁的性子,而今時光飛逝已然數百年,所有熟悉人事皆今非昔比。他虛無的靈體投射在丹爐上的身影沉沉歎息時,許慕瑩擡眼去看。
這個罵罵咧咧的老頭子眼底情緒紛雜,恍然間就是個尋常的遲暮老人。
上宮朔急急答言,會立馬命人将他早已冰封數百年的軀體從天山泠雪之境請回。
“隻不過,這需要些日子,老祖,還請您暫先委屈委屈。”
“嗯。”元陀答着,目光在殿中搜尋,最後落到楚然懷中的許慕瑩身上。
“小姑娘,老朽答應你之事,斷不會食言,你過來,我瞧瞧。”
楚然抱着許慕瑩往前走了沒兩步,懷中靈力湧動,霎時輕了下來,許慕瑩化作人形,乖巧地往前走去。
醫仙就是醫仙,他雖是魂體,但渾身本事沒有受阻半點,擡手在許慕瑩頭頂輕輕一點,一道微黃色的亮光星點般四散而下,将她籠罩其中。
看了幾眼,他大為駭然,懸着的手掌立時抽回身側緊握,面露震撼之色,口中驚道:“乾谛訣?你……”
從他口中聽見這三個字,許慕瑩雙眸一顫。
一直沉眉靜目的楚然,不自覺掀眼去看。
“師祖!”門口,祝雲鏡突然現身,面帶笑意匆匆進來,截斷元陀話頭。
她屈身揖禮,面上的喜色掩着一抹抱憾:“沒能親自為師祖解印,請師祖原諒我來遲一步。”
元陀轉而看向祝雲鏡的目光一怔:“祝家的姑娘,而今你已經身為九陰宗主,無須向我一個沒用的老頭子行此大禮。”
“師祖在一日,晚輩該當盡孝一日。”
沒等元陀再說什麼,她轉身,對上洛玄的目光:“今日解封多有勞累,玄兒,你帶少主與許姑娘回去休息,我有些話要與師祖細談。”
洛玄擡手作禮,正要應下,被許慕瑩忍不住急急出聲阻止:“宗主,我不累。我就是想問問,方才老祖說的乾谛訣,是不是與我爹娘有關……”
“……”
祝雲鏡笑着回身,眉眼中斂着鋒芒:“此事說來話長,我稍後再同你說明。”
明顯帶着回避意味的話語,許慕瑩垂下黑羽長睫,避開祝雲鏡灌滿威壓的目光去看元陀:“醫仙老祖,乾谛訣乃我雙親所有。”
元陀渾濁蒼老的瞳仁澄澈了一瞬。
“乾谛訣是我唯一知曉與他們有關之物,”她轉向祝雲鏡,“宗主,能否告知?”
祝雲鏡的眼眸閃爍不定,看着許慕瑩時,能清楚從中捕捉到她一閃而過的猶豫糾扯。
丹爐之上的靈體被堂中不知何起的風搖動。
元陀魂體轉向祝雲鏡:“究竟有何隐情?”
祝雲鏡沒有回答元陀,也沒應許慕瑩期許的目光,轉身看向洛玄與楚然:“少主,你與玄兒能否暫避?”
楚然動了動腳步,想向許慕瑩走去,在接收到她目光後,步子往後一縮,點頭應下:“好。我們出去等。”
她親口發話,洛玄自然不敢忤逆,跟在上宮朔身後轉身出門。
當祝雲鏡赤色眼眸在元陀身上停了一息重新掃向許慕瑩時,盈着赤紅流光的眼底釀出幾分憐惜。
“瑩瑩,你過來,”她抖顫的聲線,壓着情愫在胸腔中灼燒。
許慕瑩不知她為何忽然感性至此,慢慢走向她時,她眼眸裡流淌出的慈愛,是從來沒有過的神奇感覺!
還未完全走近,祝雲鏡往前走了兩步,倏然抓住她的手,緊緊相握。目光在她臉上不斷流轉:“像,真的很像……”
許慕瑩詫異。
祝雲鏡松開她,轉身朝元陀跪拜而下,起身時,眼眶底盈滿流光。
“師祖,明軒小師叔自你仙隕後,将乾谛訣練至聖境,一刻未敢懈怠您的教導,巡世救人。”
“他成親後回來綏水山時,小師娘已懷有身孕。”
說着她看向許慕瑩。
“數年前懸世大陣動蕩,小師叔以乾谛訣之力封鎖咒陣,和他娘子以九尾天靈獻祭,平息那場巨變。”
“為保全她腹中胎兒,不得已用禁咒将之養在九尾血靈之地,玄靈塔中……”
如同驚雷炸響!
在許慕瑩耳際躁亂!
“經此變故,所以孩子降生時周身靈脈不全,靈體殘缺……”
……
整個殿中一片靜谧。
她輕輕閉了閉眼,聽見元陀醫仙傳來更為沉重的一聲歎息。
“既如此……這孩子,以後便是我唯一的後人。”元陀垂眸看向堂中的她。
“我撿到你父親時,他尚年幼,是我年紀最小的弟子,我已然将他視為己出。未能看他成婚成家……今後,你便是我的血脈至親,這尾巴……”
他聲調泠然:“哼……這世間還沒有我元陀醫不了的病症。”
究竟是怎樣的心緒在她胸口亂撞,讓她紅了眼眶,鼻頭酸脹!
“你起來吧,堂堂宗族之主,跪我個‘魂歸天地’的老頭子,說不過去。”
祝雲鏡猶豫一番,看一眼許慕瑩,終是起身。
……
洛玄和楚然在殿外等着。
閑得無聊他抓過手邊一根草莖在唇間咬弄。
“少主,你說他們把我們攆出來,是有什麼秘密?”
楚然斜睨他一眼,沒有做聲。
“我母親不會有什麼事瞞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