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我脫口而出那個問題的時候,我才終于明白了我對弗雷德的情感——
我愛他。
我想起十六歲時,在路邊演奏的樂曲;想起他駐足時,向我投去的眼神;想起“他”赴死前,用德語對我說出的答案。
所有細小的點,得以連成了一條綿延的線。
此時此刻的我,同樣明白了他對我的情感——
他當然也愛我。
但那不是和我對等的愛。
在我明白的這個瞬間,我就已經失去了改變的可能。
我是個瘋子,從我能夠理性地思考世界之後,我就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件事。
比起我,弗雷德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甚至稱得上是傑出。
他之所以會答應和我結婚,并不是因為,他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更不像媒體口中的那樣,擁有什麼龌龊的怪癖。
他隻是陷入了對我的無限溺愛。
他縱容我一切瘋狂的行徑,隻要可以控制在他有能力支配的領域之内,他就不想讓我因為被拒絕而感到失落。
為了達成我的欲望,他将所有的負面輿論,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将我這個加害者,放在了被害者的位置上。
如果不是他的死亡,這一切,将毫無破綻地持續下去。
是我自己搞砸了全部。
我是個罪人,我理應受到懲罰。
我無力地從座位上滑落到地面,人生中第一次痛哭流涕了起來。
無意間,我瞥見了鏡子裡的自己,才發現我此刻的樣子,和當初在我提出離婚之後,弗雷德的獨子,跪在我面前的樣子,幾乎可以重合在一起。
悲傷的情緒過後,我漸漸感到了麻木。
我應該會死在下一局遊戲裡。
我面無表情地想道。
我本以為,自己會平靜地迎來死亡,直到我在下一局遊戲裡,看見了那個孩子——
也許他尚未察覺,但他分明就是我的翻版。
他極力讓自己的行為舉止,顯得正常,好讓自己融入普通人的世界。
然而,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嗅到了強烈的同類氣息。
我必須拯救他,我想。
我們這樣的人,本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除了給他人帶去災禍,給自己帶來痛苦,我們的存在,根本沒有其他的意義。
他太年輕了,還沒來得及領悟這個道理,我要做的,就是幫他減少彎路,直達生存的本質。
簡單點說,就是我必須殺了他。
我有一件特殊的道具,是“弗雷德”給我的,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了這個東西,但那并不是一個保命的道具,它的唯一作用是殺戮。
我知道,假如我動手殺了他,我自己同樣會被反噬而亡。
但我根本就不在乎。
第一晚的時候,我本打算把他騙出來,然後使用那個道具。
但他的警惕阻止了我。
我知道,即使我能夠将他騙出來,在他已經對我存有戒備心的情況下,憑借我的身手,很難出其不意地使用那個道具。
于是,我隻能作罷。
接下來的幾天,為了能夠更好地尋找時機下手,我嘗試着讨好其他玩家。
我娴熟地利用“引”賦予的規則,每次都用最小的傷亡,保下最多的人。
然而,奇怪的是,他們似乎并不感激我,反而愈發忌憚起了我。
真是一群難懂的人。
我隻能在心裡搖了搖頭。
我不認為我的讨好方式,出了什麼問題,畢竟,還有什麼事,比得上拯救一個人的生命?
表面上,我似乎沒有什麼異樣,但我很清楚,在我的内心深處,已經逐漸湧上了焦躁。
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我根本不可能找到合适的時機,謀殺那個孩子。
幸好,上天終于眷顧了我一次。
在我即将邁向死亡的時候,他主動接近了我。
我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來,看着他俯身,看着他蹙起眉頭,對我發出質問。
我透過這些,看見了一個掙紮在迷霧裡的靈魂。
我想要發出笑聲,但我已經懶得浪費力氣,再去扯動嘴角了。
我知道,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
對于瀕死的我,他根本毫無警惕,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即将給出的答案本身。
我趁機提起了全部的餘力,握緊那個道具,緩緩地靠近了他的心髒。
他果然毫無所覺,擅長察言觀色的我,立即下定了決心。
然而,就在我确認使用道具的那一刻,我的視野裡,突然闖進了另一張面孔。
我倏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我突然明白過來,我和那個孩子,從頭到尾,都是不同的。
我再一次大錯特錯。
所有的氣力,在一瞬間消散,我終究還是勾起了嘴角,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我隐約地感受到,有人從我的手中,抽走了那個道具。
會是誰呢?
我昏昏沉沉地想道。
我大概已經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