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單論惡心和驚悚程度,寇栾看到的畫面,不能算超越了人類的承受極限。
但對方離得實在是太近了。
正如寇栾所料,“他”已經來到了寇栾的身邊,恰好占據了寇栾的全部視野。
幸好,除了被死水浸泡的腥氣和皮肉腐爛後的臭氣,他沒有聞到蛋白質被燒焦的味道。
寇栾努力将注意力,發散到奇奇怪怪的方面,以免他的職業本能,在這種非必要的時刻,大展拳腳,強迫他将幾乎貼到臉上的這抹身影,觀察得一清二楚。
寇栾很想判斷對方的性别。
隻可惜,即便已經近在咫尺,“他”留給寇栾的,依舊是背影。
在确認全貌這個目标上,極度的“近”,反倒不如恰到好處的“遠”。
至少,背影挪動到房間中央的時候,寇栾還能隐約地捕捉到對方高高隆起的腹部。
如今,他隻能對着凹凸不平的表面、生命力旺盛但生命期短暫的蛆以及侵蝕性極強的黑色液滴,宛若對着一張放大了無數倍的抽象畫作一角。
寇栾嘗試着坐起,卻發現自己,好似被某種未知的力量,固定在了床上。
他的渾身上下,隻剩下一顆頭顱,能夠勉強進行轉動。
于是,寇栾開始認真地考慮“拿後腦勺對背影,究竟誰更不禮貌”的問題。
“哥哥,我最喜歡的人是誰啊?”
寇栾還未來得及将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付諸實踐,熟悉的話語,就再度鑽入了他的耳中。
不同于之前的形容手法,此時此刻的寇栾,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鑽”字的存在。
聲音的震動,從那道身影的腹腔,一路傳導到了寇栾的耳邊,詭異的酥麻感,讓他的皮膚表面,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偏偏對方的音色清脆,語氣天真,襯着“他”過分猙獰的外形,形成了一種讓人想要扼腕歎息的巨大反差。
寇栾沒有讓對方等待太久。
“姐姐。”
他鄭重且清晰地落下了兩個字。
房間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原本萦繞在寇栾耳邊的水聲,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随着水滴的隐匿,由水滴引發的幽光,也徹底黯淡了下去。
寇栾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夜視能力。
不論他怎麼轉動眼珠,視野中隻有濃厚的黑暗。
……怎麼回事?
他回答問題前有多麼笃定,現在就有多麼心慌。
毫無疑問,這就是他要做的那項實驗。
根據他們的猜想,銀池村被污染的罪魁禍首,就是枉死的小女孩。
她痛恨自己的弟弟,恨到直接害死了他,讓他的弟弟,也成為了銀池下的冤魂。
那麼,作為被他的姐姐,殘忍害死的無辜對象,弟弟應該同樣對姐姐充滿了仇恨。
這是最簡單也最通順的邏輯。
但寇栾卻隐隐地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推斷的疑點有三。
第一,按照寇栾前幾天的實驗結果,池水并不具備污染能力,反倒是夜晚的霧滴,會讓人的皮膚,裹挾上某種黑色物質,為他們帶來不幸。
假如小女孩是這一切的源頭,那漆黑得像是墨汁的池水,絕不可能沒有任何負面作用。
畢竟,池水是冤魂的栖息地,也是他們死亡的地點。
第二,小男孩的意外,發生在八年前,跟邢峰在村内摸索的時候,寇栾特地留意了近八年的一些特殊事件。
其中,涉及溺水的情況,根本寥寥無幾。
也就是說,自從小男孩死後,銀池沒有發生更多的溺水事件。
這完全講不通。
要知道,惡鬼從本質上區别于普通人類,除非被淨化,否則,他們絕不可能停止作惡。
就算小女孩的怨恨,已經被弟弟的死平息,那弟弟的怨恨呢?
更何況,近日來的銀池村,跟“太平”兩個字,壓根兒搭不上邊。
該發瘋的時候平靜,該平靜的時候,卻又無端掀起風浪,實在讓人覺得離奇。
第三,不管是寇栾,還是Susan和蘇旻文,他們遇到的“鬼”,都溫柔得過了頭。
沒錯。
就是溫柔。
抛去“鬼”的外形,他們的性格,甚至比某些玩家,還要來得友好。
面對寇栾無厘頭的糾正,對方不僅在當下表示出了順從,甚至還在下次出現的時候,自動将問題中的“叔叔”,替換成了“哥哥”。
簡直好脾氣到寇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外,通過蘇旻文和Susan的講述,他們遇到的“鬼”,雖然沒有類似寇栾的情況發生,但他們除了心理上的驚吓,生理上基本沒有受到傷害。
這足以說明“鬼”的友好。
将過往的次數累加,寇栾、Susan和蘇旻文三個人,總共已經遇了六次“鬼”。
就算“鬼”是按概率殺人,六次都能安然無恙逃脫的概率,應該也不足一成。
寇栾不确定在董大有和阿鼠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們遭遇的“鬼”,大概率跟他不同。
再結合他三隻“鬼”的推測,寇栾大膽地猜想,惡“鬼”并不在他們這邊。
既然如此,他回答問題的方向,就需要進行大幅度的調整。
“姐姐”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大跌眼鏡的答案。
難道是因為用力過猛,所以走得太偏了?
望着眼前的黑暗,寇栾不确定地想道。
他在心中默默地進行着倒數。
從寇栾說出答案算起,時間已經整整流逝了三分鐘,但周遭卻黯得仿佛要将人吞噬。
他的一顆心,漸漸墜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