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沖着郎源使了一個眼色。
其他人差點忘記了這位沉靜如深山幽林中的松柏的男人。
當他從陰影中走出,衆人才得以明悟,男人從來不是什麼隐忍于山林的蒼翠樹木,承受風雪嚴寒而不發一言。
他是藏于沉木刀鞘的兵器,一身飽經戰火的鋒芒盡收于刀鞘中而不顯;一旦展露那蒼白刀鋒,席卷全場的氣勢便叫人心生凜然。
“汪先生,你認識這位魯先生。”
郎源并沒有用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他一貫是這個性子,确定了什麼,就不會輕易改變;如果不确定,他也不會顯露半分。
祁柒慢慢想着。
嗯?他為什麼會如此了解這個男人?
汪揚松開手,試圖和魯達海撇清關系,但是已經晚了。
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
衆人飽含質疑的灼熱視線已經落在他的身上。
尤其是剛剛反應過來的趙安甯。
“你們倆是一夥的!一定是的!”她的尖聲控訴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汪揚的表情變得慌亂。
但是他從一進來開始就一直是這副戰戰兢兢的神情,和趙安甯大起大落的變化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雌伏于男人的金絲雀兒罷了,本該是這般膽小懦弱的性格,不然也不會做出這等事。
——這便是絕大多數人見到他的第一印象。
也是一場算不上高明的騙局的開端。
魯達海在衆人自述情況的時候沒有說出他與汪揚的關系,當衆人問過來的時候自然也是一言不發。
隻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成為庇護汪揚的一座屹立不倒的巨石。
汪揚像個落水的小雞蔫頭巴腦的從他身後走出。
“我……”
“汪揚是我一個多年未見的弟弟。”魯達海說出了來到這裡的第二句話——第一句是自我介紹時那冷冰冰的幾個字。
遠不及“弟弟”來得親切。
汪揚像是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忙不疊地點頭:“是,我們很多年前是鄰居來着,但是很多年沒聯系了,沒想到……”
汪揚的确是沒想到。
他的眼珠一轉,心緒反轉了千百回。能上聖鐵達尼号的人必定不是等閑之輩,他這位多年不曾聯系的大哥哥,竟然有了如此出息。
早知道也不必找什麼錢覆張覆,憑着少年時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難道魯大哥會不管他不成?
這都是後話,現在最要緊的是抓住魯達海,盡早從泥潭中洗清嫌疑才是。
汪揚的一番心思,藏在怯懦不安的表象之下,卻未必沒有人看出來。
郎源可不僅僅是為了挑破兩人微不足道的關系。
更何況,還有一個像是嗅着肉味兒的鬣狗般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迹的趙安甯。為了擺脫殺人的嫌疑,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糾纏上來死咬住不撒口。
“多年不見?笑話!我看是念念不忘吧!從剛才你就一直往他身後躲,尋常人早就不耐煩了,他到是挺聽話,一直護着你,要說你倆沒有勾結,誰信?”
這時候,趙安甯又像是上了決鬥場的公雞,抖擻着羽毛站起來,盡顯威嚴。
“若不是心裡有鬼,旁人進來都是坦坦蕩蕩的。唯獨你畏畏縮縮,躲在你那個好情郎的後面,怕我?怎麼,我是能活吞了你不成!依我看,警察同志,他這就是做賊心虛!老錢一定是他害死的!”
她的話乍一聽胡攪蠻纏,細細想來竟還有幾分理。
不是說不通。
畢竟汪揚躲藏的表現,可以說是懼怕趙安甯,也可以說是殺人心虛。
殺完人後有膽子回到現場,還能面不改色應對警察的盤問的人到底是少數。
羅詠志此前并未注意到這個人,此刻一看的确有些古怪。
汪揚的眼神躲躲閃閃,不敢與他直視,和許多犯了事不敢承認的嫌犯何其相似。在審訊室裡,羅詠志跟着前輩見過無數這種人了。
郎源突然發問:“錢太太,昨晚你确定錢先生一直在房間裡?”
趙安甯被問得一愣,回憶了一番才道:“應該是的,我睡前看見廳裡的燈剛熄滅。”
“你們分房睡?”這問題過于私人了,趙安甯此前沒有提,警察也不方便問得太細。但現在看來,這問題似乎值得深究。
趙安甯也反應過來:“他……我一氣之下,把他趕到客廳裡面,并未睡在一起。睡熟以後,我就沒再起來……怪了,往常我總是多思敏感,難得有睡得這麼好的時候。”
“既如此,如果錢先生半夜出門,錢太太也未必能知道。”唐一明摸着下巴,似笑非笑。
事實就是,錢先生的确死在了外面,甚至沒有半點驚動錢太太。如果他是被人擄出去,一點動靜也無實在過于奇怪。如果是他自己主動出門,甚至是早有預謀……那一定不會讓錢太太察覺。
一直以來,祁柒像個尊貴的擺設一般不插手他們審訊的事,漸漸的倒是忽視了他的存在。
他做了個手勢,隐藏在陰影之中的經理走出來回話:“方才已經确認過,錢先生的确在淩晨一點的時候出現在客艙走廊上。”
至于旁的,他們出于保護客人的隐私,沒有安裝這麼多攝像頭。
郎源聽出言外之意,不由得皺眉。
這對于一個聚集了名流政要的豪華遊輪而言,警備未免過于松懈。
此事按下不談,就目前狀況來看,錢先生半夜出門,原因未知,但與趙安甯的關系小了很多。如果是她要殺人,肯定不會在這麼敏感的時間讓錢先生在外面招搖。
至于他會找的人……
衆人視線轉移到汪揚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