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過于激動,嚴環差點失了禮。
梁源垂下眼眸,“沒什麼特别的,隻是比别人看的東西多些罷了。有時迷了眼,叫人分不清何為虛,何為實,倒是麻煩得很。”
嚴環想起自己怕鬼一事,不由得蔫了下來,“此言有理。”
祁關叡闆着臉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兩位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尋常人求之不得;此外天賜即為天意,天意不可違,自當珍惜才是。莫要說些自輕之言,白白浪費了天賦。”
梁源早就聽習慣了,自然不以為然;嚴環則是慚愧地低下頭。
确實,一直以來,她在爹娘強硬的反對态度之下,一度也曾怨恨過這勞什子的天賦,讓她一個好好的名門貴女弄成現在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更何況,長姐嚴如玉的突然歸來,也為嚴環心中壓下一塊沉重的石頭。
嚴如玉自小喜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整日活潑好動,像個假小子。嚴老爺愛女如珠,便也随她去了。
等到夫人因病離世,嚴正清悲痛之餘,才想起來好好管教女兒,然而嚴如玉已經定性,嚴正清又狠不下心腸,也隻能放任她。
隻是對小女兒嚴環的教育愈發上心起來。
兩年前,嚴如玉聽信了一個老道的話,不顧嚴正清“打斷腿”的威脅,收拾包裹和那老道跑了,隻留下一封告别信。
嚴正清為此日日歎息,湘夫人憂心他的身體,暗地裡時常督促嚴環要貼心,要乖巧,将來嫁給一個好夫婿。
這麼多年來,嚴環循規蹈矩地活在家人的框架之中。
這一次見鬼,可以說是嚴環一潭死水的人生中激起的唯一一點水花。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迫切地渴望抓住這一絲希望。
嚴環偷偷看了一眼嚴肅認真的祁關叡,心頭暗自唏噓,或許是祁道長看破了自己的内心,才會以此告誡自己吧。
沉浸在思緒中的嚴環忽略了長姐複雜的神色,以及眸中閃過的一絲愧疚,往日鮮豔明媚的石榴紅裙被纖纖素手揪緊,像一條暗淡、幹癟的腌菜幹。
這一刻,心思各異的嚴氏姐妹,面上維持着詭異的和諧。
一靜一動,似在發生某種反轉。
一句話兇了自家小師弟,又不經意間讓兩姐妹處于一種尴尬狀态的祁關叡無知無覺,還在對靜默扮作小透明的真·透明鬼祁柒感興趣。
不然他也不會把李家鳳甩給嚴老爺去聊玄學道法,自己跑來跟在小師弟屁股後面湊熱鬧。
祁柒被他灼熱的視線盯得頭皮發麻,像一隻應激炸毛的貓兒似的,縮在窗台邊上,随時準備跳窗而逃。
不過,他還遵循着自己小鬼的人設,沒有直白問出來,隻是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在祁關叡眼中,祁柒還真的一點點淡去了氣息。稍有不慎,就會把視線轉移到旁邊的花瓶、筆架上面。
有趣!
祁關叡饒有興趣地摸着光滑的下巴,忽然有些明白師父為什麼不喜歡續起長須了。
手感不好!
祁柒的回避非但沒有被接受,反而招來祁關叡的得寸進尺。
“嗯……”
有着高大健碩身軀、氣場堪比武僧的玄衣男子半眯着鷹眸打量着半透明白衣小鬼魂,看着對方虛掩着臉,隻有顯得愈發孱弱的身子在一抖一抖。
就連梁源也看不下去,或者說産生了些許煩躁感:“師兄,倒也不必如此嚴格。”
祁關叡猛地直起身子,拎着祁柒的衣領把人帶出去,隻留下一句“嚴小姐,借用一下,即刻歸還。”
梁源臉色一變,匆匆道了句:“抱歉。既無事,我等今日暫且告辭”便也緊随其後。
祁柒倒是老實得很,被祁關叡拎着也不會掙紮。正午時分,耀眼的日光劃過他漆黑的眼底,沒有掀起半分波瀾,隻是恹恹地垂下眸子,看不出其中蘊含的情緒。
“師弟,你不覺得這隻鬼很奇怪麼?我很想知道在你眼中,它是何種存在。”
梁源皺皺眉,其實他在推門而入之時就已經注意到了角落裡這個異樣的存在,視線卻下意識地避開,以至于沒有一次真正用“眼”觀察過祁柒。
……很白,很纖細,驚恐的時候眼珠會睜大,圓溜溜的,像某次瞥見被湘夫人抱在懷中愛撫的狸奴。
為什麼偏偏是鬼,還穿着白色的衣衫……
梁源抿唇,啞聲道:“它的确與衆不同,我看不到它身上的因果線,也找不到任何殘存的怨氣。”
白得好似一捧雪那般耀目。
故地重遊,難免有些思念故人。
祁柒微微掀起眼簾,第一次直視這位年輕的天之驕子。
長長的眼睫掩蓋着無形的愁緒,面相瞧着是個多情風流種。
一個大男人,怎麼偏生長着這麼長的睫毛。
聽完梁源的結論,祁關叡大喜:“果然!元夔師弟真是找到了一個寶貝。”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帶着這隻小鬼去執行任務了。
梁源對他的想法有幾分猜測,但是他并不喜歡元夔,也不想和他共事。
雖然李家鳳是泉陽真人的弟子,性格卻一點也不像他師父那般直爽,絕不是表現出來的與人為善。
師兄倒是大咧咧的什麼都不計較……算了,他這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