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陽真人剛走,小孩就冒出頭來,對自己刻意的行為絲毫不加掩飾。
隻是這一次,他的狀态看起來不太好,面無血色,眼眶凹陷。
祁柒不曉得為何小孩在如此短時間内虛弱至此。雖然他來曆不明,可終究沒做出什麼傷害之事,還幫了他許多,祁柒也不能坐視不理。
“你受傷了嗎?需要我幫你做什麼?”祁柒問他,他隻是搖搖頭,用手指了指頭頂。
陰雲聚攏,電閃雷鳴,翻騰着無數細細的黑色長蛇,睜着猩紅的眼睛觊觎着下界。
其中一隻突然沖出,卻被一道金色光屏彈開,上面隐約閃現陰陽五行符文;廣元城外,四神獸的虛影出現在四角,青龍,白虎,玄武,最後一角雖有片刻延遲,朱雀神獸的火紅虛影終究還是成功顯現,迸發出清脆悠長的鳳鳴。
四象天罡陣,已成!
“這陣法,外可驅魔辟邪,内可鎮壓龍脈,隻要四神獸齊全一日,就可保龍脈之地安穩平靜。”
祁柒若有所覺,望着呼吸逐漸微淺的小孩,黑眸幽深。
忽然,小孩像是發覺了什麼,掙紮着坐起身。祁柒下意識伸手扶他,竟然将他抱了個滿懷。
“快走,走……快帶我走!”
“去哪裡?”
祁柒來不及驚訝,抄起小孩就跑,卻被他狠狠扯了一下衣襟。
“反、反方向!”
然而為時已晚,祁柒剛飄出來,徑直撞上了一群百姓,有老有少,步履匆匆,像是在找人。
“找到小黃衣了嗎?”
“這邊沒有!”
“大牛說在這附近看見他的,還跟一個陌生人說話,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
“快點,道長說的時間快到了,咱們得趕緊去約定的地點躲起來。咱們一路走一路找,小黃衣機靈得很,躲在哪兒,隻要能看見咱們、聽見咱們,一定會跟上來的!”
“也對,現在那黑色怪物都被消滅了,小黃衣應該也不會有事。”
祁柒懷裡夾着小孩,這些神色布滿焦急憂慮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卻無動于衷,好似不在同一個世界。
小孩的表情也從最開始的着急、糾結化作驚愕,最後回歸平靜。
隻是眼底閃過深深的黯然。
是啊,他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即便它想要開口,讓他們不要找自己,聲音也無法傳達到他們的耳朵裡。
凡人,與非人之物,本應互不相擾。
待事件平息後,他們自然有他們的生活,它也有它的去處。
注視着這些百姓離去背影的小孩,人性漸漸剝離,生出幾分冷漠疏離的神性。
既然知道自己對小孩的“急病”無計可施,如今見過了想要避開的人,也不再需要逃跑,祁柒便将他安置在一處相對舒适的地方。
“若是鎮壓儀式完成,你會怎樣?”
小孩垂下眼睫,答道:“回去,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這句話徹底證實了小孩的身份。
但是祁柒不解。
“為什麼你要幫着祁山派的人?你難道不想從地下來到人間,徹底擺脫暗無天日的生活嗎?”若是換作祁柒,絕對無法忍受,想盡辦法、拼盡全力也要從那黑暗之中逃脫,哪怕隻見過轉瞬即逝的光明,也絕不肯回頭。
系統忍不住在他腦海中提醒,問這種問題,當心别把世界線玩脫了!
小孩淺淺一笑,沖淡了臉上的漠然之感。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并不是龍脈,應該是,我是龍脈的一部分。”
“它原本也是個死物,和石頭有什麼區别?自然不會覺得寂寞。隻是有一天,有人撬開了一個角,讓光照進了黑暗——我便借機而生,在人世間渾渾噩噩待了這數年。”
“當我有意識的時候,我正在山林裡捉一隻野鳥啃咬,滿嘴的腥臊氣味。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一頭紮進了泉水中。泉水清涼,日光溫暖,生肉騷臭,若不張嘴呼吸就會覺得憋悶難受——這是我第一次徹底活過來。”
“我有在地底的龍脈的記憶,也有被喚醒的記憶;我也曾因此怨恨過天道,為何是我被束縛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從不曾見過世間美好。我化作人形,是因為對那放出我的人心生好感,兜兜轉轉來到這座城市。”
“這裡的人很好,将我當成一個普通凡人孩童對待,教會了我許多……”龍脈的一部分,或者說,小黃衣,身體漸漸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态,比祁柒看上去更像一隻鬼。
“我越融入,就越懼怕,總有一天我會因為這份感情、這份溫暖,又要回到那個無知無覺的冰冷黑暗中,或許再也沒有人能夠讓我重新現世。”小黃衣抿起嘴巴,烏黑的大眼睛裡湧上幾顆淚珠。
“可我怎麼能夠?阿蘭嫂每次為她的孩子制衣縫鞋,都要勻一套新的給我;牛叔家裡很少見油葷,卻時常煮雞蛋給我吃;酒館的菜阿婆,看不清人也記不清事,把我當成她進了京城當大官的兒子,最喜歡用那雙蒼老卻溫暖的手撫摸我的額發……”
幼小初生的龍脈意識哭泣出聲,倔強地用掌心捂着眼,仰頭不叫眼淚落下。
祁柒了然:“你有了情,便做不到狠心了。”
“……我不想他們變得和我一樣冰冷,我想看他們溫暖的活着,在我的軀體上面。”小黃衣抽抽噎噎的,粗魯地抹着眼淚鼻涕。
“黑首衆想要污染龍脈,讓黑龍現世,世間無法承受這樣的極惡,屆時必将生靈塗炭、天崩地裂。”小黃衣原本靈動的雙眸蒙上一層灰撲撲的陰翳,語速也愈發緩慢,聲音幾不可聞。
“天道呀,我感謝你……降世……庇佑廣元城的百姓……”
虛幻的人影消失,一枚小小的金珠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