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覺瞄了他一眼,揶揄着回了句:“還好,謝謝許董關心。”
“哈哈哈哈梁總您說笑呢,”許非遙倒吸一口冷氣,戰戰兢兢繼續道,“那個,我的意思是,您要是工作忙,不如還是先回去吧,我自己去體檢就好了。”
“我今天的工作是整頓員工紀律,”梁覺輕飄飄答了一句,“你要是怕我工作太忙,以後就給我省點心。”
“……”
許非遙決定閉嘴,乖乖跟在梁覺身後。
經過電梯時,梁覺并未止步。許非遙疑道:“咦,檢驗科不是在樓上嗎?”
他記得早上辛晴他們去抽血的時候,直接上了三樓。
梁覺看了他一眼,說:“不去那裡。”
許非遙跟着他走出體檢大樓,踏上一條林蔭小道,最終停在一座低矮的尖頂樓房前。
樓房白磚紅頂,綠蔭如蓋,秋千和遮陽傘點綴其間,平添幾分惬意。剛到門口,一個自稱李醫生的人上前迎接,主動提出要幫許非遙拿電腦包,熱情得難以招架,仿佛他不是來體檢,而是來度假的。
李醫生帶着他們遊覽了院子裡的人工噴泉,進入樓房後,又參觀了配套的溫泉和SPA。許非遙全程一頭霧水,不時偷瞄梁覺。
參觀結束後,李醫生帶他們上了樓。許非遙偷看的動作也越發明目張膽,這時梁覺突然回頭,正好将他逮個正着。
“怎麼?”梁覺撩起眼皮。
“沒事沒事,”許非遙一個激靈,連聲回答,接着又悄悄低聲補了句,“梁總,這到底……什麼情況啊?”
“不是說了嗎?”梁覺淡聲道,“體檢。”
“體檢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你不是怕其他人看到?”梁覺反問,“這裡隻有你一個人。”
聞言,李醫生面帶微笑,熱情地解釋道:“許先生,這是我們為尊貴政要及富豪特别打造的專屬私密通道,每天隻接待一位貴賓呢。”
“啊?”許非遙驚愕地張大了嘴,發出一聲驚呼,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個非常世俗的問題,“那應該很貴吧?”
“這個嘛……”
李醫生正想回答,梁覺瞪了他一眼,他便識趣地不說話了。
登上二樓,映入眼簾是一個寬敞明亮的休息室。正中央的長桌上,擺放着各種口味的小蛋糕塊。
許非遙心思一動,決定再做一次垂死掙紮,對着一塊草莓蛋糕伸出了手,被梁覺逮住手腕。
他歎了口氣,警告道:“先抽血。”
許非遙把心一橫,豁出一張老臉,反手拉住他袖子,晃了一下:“可不可以先吃一點呢?”
梁覺一低頭,正好對上那雙眨巴眨巴、睫毛翕動的暖栗色杏眼,嘴角不自覺抽了一下。
“不可以,”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移向别處,“别動歪腦筋。”
“……”
許非遙徹底放棄掙紮,在沙發上坐下。
休息室内,輕柔的音樂悠揚回蕩,空氣中彌漫着令人愉悅的香氛氣味,他倚在柔軟的沙發背上,緊繃的情緒漸漸放松下來。
就在這時,一位護士推着推車走了進來。
看清推車上的注射器和止血帶那一刻,許非遙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他猛地彈起身,身體本能地向後退縮,直至背部緊貼牆壁,逃無可逃。
一旁的梁覺注意到他的動靜,眉頭一皺,慢慢走向他。
許非遙眼神驚恐,拼命搖頭,苦苦哀求:“我不想……”
梁覺怔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不過,他還是牽起了許非遙的手,将他帶回沙發,輕聲說:“很快就好了。”
在今天之前,許非遙不是沒有想過,過去了七年,那件事對他或許不會再有那麼大的影響。
可是當酒精的涼意在他手腕上蔓延開時,他才知道他錯得離譜。
耳邊傳來護士溫柔的安撫聲,他下意識想要配合,身體卻全然不聽使喚,仿佛靈魂從軀殼中抽離,墜入無底的深海。
那些塵封已久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入腦海。
通常情況下,活體捐獻者會在術後獲得一份榮譽證書,以表彰他們的善舉和犧牲。
可是許非遙什麼都沒有得到。
梁湃曾派人通知,鑒于他是公衆人物,為避免事情外洩引發負面效應,許非遙必須對捐腎一事守口如瓶。
他被要求簽了一份協議,承諾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透露受捐者的身份。
随後他被蒙上眼睛,帶去一個未知的地方。
無盡的黑暗裡,許非遙被剝奪了名字,身體也不再屬于自己。
他淪為一個随時可能被叫響的編号,生命的所有意義,都在于那個等待摘取的腎髒。
“二十三号!”
那是他的編号。
很快,有人将他擡上一張床。
失去視覺之後,許非遙的其他感官變得異常靈敏,他聽到自己被送上樓梯,聽到耳邊醫護人員在細碎交談,聽到許多的針管相互碰撞,甚至能聽到針頭刺進他的皮膚……
那是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頃刻間,他的世界被一陣濃重的白霧吞噬,意識漸漸消散……
“許非遙……”
朦胧之間,一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低沉而熟悉。
是他嗎?
是他回來了?
怎麼可能。
自從知道他給梁湃捐腎,他便對他恨之入骨,不可能原諒他的。
“許非遙!”
再次睜開眼時,許非遙大腦一片混沌,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現在身在何處,臉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給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視線漸漸凝聚後,他撞上了一雙滿是關切的深邃眼眸。
一向高高在上的梁覺,此刻屈膝半跪于地。他的膝蓋上沾了灰塵,發絲也顯淩亂,手背上被人撓出明顯的紅痕,他卻全然不顧,雙手捧着許非遙的下巴。
見許非遙終于清醒過來,梁覺眉頭略有舒展,指尖摩挲着他毫無血色的臉,不斷細聲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許非遙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那張臉,感受到真實的溫度。
是他。
是他回來了。
見許非遙始終不說話,梁覺的眉頭重新皺起,目光在他臉上逡巡,隻見他嘴角正簌簌顫抖,眼眶也染上了紅色。
梁覺的心瞬間揪緊:“到底怎麼——”
話音未落,許非遙撲上來用力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