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并不足以表達他的意思,而更多的話,他似乎也不敢說。
或是不能說。
正當他躊躇不定,兩聲交疊的叫喊聲從稍遠處傳來:“老大!”
是辛晴和杜令冬。
“我們體檢完找你好久了,你去哪兒——我去……!!”
他們一邊叫喚許非遙,一邊向他奔來,看清他身旁的人時,動作瞬間凝固,身體僵在了原地。
“梁、梁總……”
梁覺默默點了點頭。
衆人競相噤聲,就連寒暄都沒人敢輕易開口,生怕一句話說錯就踩到了這位陰晴不定新上司的雷區。
一陣面面相觑的沉默後,梁覺的目光轉向許非遙,淡淡地留下一句:“先走了。”
許非遙還沉浸在剛才沒說完的話裡,一時間沒來得及反應,杜令冬搶在他前面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梁總您慢走!”
等到梁覺走遠,組員便迫不及待地圍了上來,詢問他剛才去了哪裡、為什麼會和梁覺在一起。
許非遙和組員之間向來開誠布公,除了一些實在不可告人的細節,其他事情都毫無保留地交代了出來。
沒想到杜令冬聽完後情緒異常激動。
“什麼,你沒去體檢,被梁總逮到了?!”杜令冬驚呼出聲,眼珠子一轉溜,又問,“那梁總說什麼了?會給你記違規嗎?會扣你績效分嗎?”
許非遙誠實地搖頭:“我不知道。”
“他都搬出《員工管理條例》來壓你了,怎麼可能放過你啊?”杜令冬急得臉紅脖子粗,腦海中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驚恐萬分地睜大了眼,“那他知道我們是一起來的嗎?那會不會……會不會怪我們知情不報?
“杜令冬,你什麼意思啊,”辛晴搶在許非遙前面開口,“你是怕老大連累你?”
“我——”杜令冬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我這不也是為了項目組考慮嗎?再過一周就是挑戰賽了,你們也知道,梁總他本來就對老大有意見,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更加小心嗎?萬一鬧出什麼閃失,影響了挑戰賽怎麼辦?”
辛晴雖然性格内向,卻十分直爽,怼起人來絕不含糊:“你還怪起老大來了?老大為你兜過多少次底,你都忘了嗎?再說了,梁總對老大有意見,就一定是老大的錯嗎?你既然這麼關心項目組,怎麼不敢直接去找梁總理論呢?”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
“好了都别吵了,”許非遙被他們鬧得頭疼,強硬打斷,轉向杜令冬,“令冬,今天的事确實是我有欠考慮,如果梁總追究起來,我會承擔責任。如果你擔心受到影響,我也會盡我所能向梁總證明這事跟你沒有關系,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嗎?”
聽到許非遙話說得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杜令冬有些擡不起頭,尴尬地擠出一絲笑容:“老大,你誤會了,我怎麼會是那個意思呢?”
許非遙看着他閃躲的眼神,輕歎一聲,什麼也沒說。
是也好,不是也罷,他不想再去深究,更不想因為自己的事破壞團隊團結。
更何況,杜令冬會有這些小算盤,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他是項目組的主心骨,如今他境遇不佳,組員也難免會軍心不穩。
許非遙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在的《築夢》項目組,急需一劑強心針。
好在下周就是挑戰賽,許非遙對此還是很有信心。
這次他們的方案是給《築夢》推出家園系統,也就是對長線運營項目的更新疊代,這也是近年來挑戰賽最受推崇的一條道路。
盡管挑戰賽一直标榜“創新不設限”,可現在大環境如此惡劣,并沒有适合創新的土壤,已經連續三年沒有從無到有的新項目脫穎而出。
求穩才是制勝之道,隻要控制好成本、精準預估風險,讓高管們直觀地看到收益,便能赢得他們的投資信心。
想到這裡,許非遙心中又充滿希望,語氣輕松地為組員打氣:“好啦,都别擔心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拿下挑戰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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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覺獨自回到别墅休息室時,李醫生已等候多時。
自從昨天得知那位姓許的貴賓要來體檢,他便精心安排,提前預估抽血結束的時間,還在百忙之中調派了好幾名醫務人員待命。
結果他在影像科等了半個多小時,仍不見有人來,便回到休息室來找人
梁覺一走進來,李醫生立刻端出恭敬的笑:“梁先生,您回來了。”
梁覺卻置若罔聞,面色沉重如鉛,徑直走向沙發,走下後佝偻着背,用手抵着額頭。
李醫生愣了愣。在他的印象中,梁覺總是意氣風發,對任何事情都能運籌帷幄、勢在必得,以至于他很難想象,梁覺也會有這樣失意頹唐的時刻。
“梁先生……”良久,李醫生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得到梁覺略微擡眼的回應後,壯起膽子接着說,“是這樣的,我這邊一直沒見許先生過來,就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梁覺搖頭:“他走了。”
“這樣啊,”李醫生問,“那今天是先不體檢了嗎?”
梁覺久久沒有回話,李醫生便不再追問,畢竟梁覺沒有義務對他交代什麼。
正當他打算退下,梁覺忽然擡起頭,直直地盯着他說:“他很害怕。”
李醫生怔了怔,發現梁覺在說完話後,仍然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他意識到,梁覺需要他給出一個回應。
“您是說,許先生害怕抽血嗎?”李醫生暗自揣摩着他的心思,“其實我們也經常遇到這種情況,害怕打針,害怕體檢,這都是人之常情。”
梁覺低下頭:“是我讓他害怕了。”
“這……您也是為了他好,不是嗎?”
盡管梁覺從未明說,但李醫生略加思考就能明白,他費盡心機安排這一整場員工體檢,全是為了那位姓許的先生。
李醫生繼續道:“我相信,許先生他一定會理解的。”
梁覺冷笑了一聲,卻不見往日的傲氣與諷刺,反而透露出荒涼和自嘲。
這次回來,他以為能比以前有所長進。
他以為自己終于明白,到底怎樣是對許非遙好的。
他以為設法讓許非遙去體檢,會是對他好的。
事實證明,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自以為是。
或許他的存在本身,對于許非遙來說,就是一種傷害。
李醫生又喚了一聲:“梁先生……”
“你給我查一件事。”梁覺突然開口,幽黑的眼眸沉沉地望向虛空。
李醫生趕緊應下:“好的,您請說。”
許非遙對體檢的陰影如此深重,必然不隻是害怕抽血那麼簡單。而梁覺能想到的,隻可能是和當初捐腎一事有關。
那時候梁覺在美國參加夏校,得知這件事後立即飛回國内,和許非遙當面對質,卻隻換來許非遙雲淡風輕、避重就輕的回應。
于是他徹底死心,決定放棄這段全靠他裝傻才強撐兩年、本就不該開始的戀情,連夜返回美國,再也沒有回來。
回想起許非遙剛才驚恐的反應,梁覺笃信,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内幕。
他下定決心,他要将所有曾參與過梁湃腎髒移植手術的人揪出來,主刀的醫生、取腎的醫生、聯絡人、司機、護士……
一個也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