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覺靜靜地望着他,眼底掠過一抹深沉的痛意,最終卻選擇了沉默。
許非遙背脊挺直如松,目光堅毅地看向張明志。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沉穩而平靜,毫無波瀾。
“抱歉,張董,是我搞錯了,我對挑戰賽結果沒有異議,對于梁總的英明決定,我衷心佩服,欣然接受。你們慢走,我先告退。”
原本項目組約好了晚上聚餐,許非遙還大方提出請客,犒勞大家這段時間的辛苦付出,結果這突來晴天霹靂,把組員都給打蒙了,不知道這聚餐是去還是不去。
許非遙毫不猶豫,說當然要去。
不僅要去,他還要高高興興地去。
他用心完成了一個優秀的方案,這不為他人的評價而轉移,他問心無愧,值得犒勞。
餐桌上火鍋熱氣騰騰,氣氛卻壓抑得如同冰封,衆人皆低頭不語。許非遙一會兒為這個添酒,一會兒給那個夾菜,使出渾身解數來活躍氣氛。
“哎呀,都别苦着臉了,這叫什麼,好事多磨嘛!”他口吻輕快地勸慰道,“我都想好了,下一輪海選,我就把這個方案原封不動交上去。反正每位評審隻能用一次一票否決權,這次梁總也拿我沒辦法了吧?”
席間,他接到徐寄文打來的電話,想必是已經看到了結果。
徐寄文簡單關心了他的情況,随後委婉地表示,不需要給陳總發資料了,又勸他放寬心,好好準備第二輪海選,機會總會有的。
挂斷電話後,許非遙視野有些模糊,拼命眨眼才恢複清明。他顫抖着手,将酒杯倒滿,嘴裡念念有詞:“沒事,沒事,還有那麼多高管……陳總不要,總有其他人要,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一飲而盡後,他環顧四周,發現其他人都一動不動。
“怎麼就我一個人在喝啊?都喝起來啊,我還特意帶了好酒來呢!”
終于,杜令冬端着酒杯走到他面前:“老大,我敬你。”
“看,還是令冬聽話!”許非遙笑得爽朗。
“第一杯,是為了感謝老大一直以來的關照。”
“你看你,怎麼這麼客氣。”
喝完一杯後,杜令冬再次斟滿,稍作猶豫,然後緩緩道:“第二杯……是告别的酒。”
許非遙正要放下酒杯,手凝固在了半空中。
杜令冬繼續說:“接下來的挑戰賽,我可能就不跟老大一起做了。”
許非遙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杜令冬扯起嘴角:“老大,你不是一直勸我,要多開拓見識,多學新東西嗎?正好,隔壁有個做射擊遊戲的組,之前就來問過我——”
許非遙一臉迷茫地望着他。
自從杜令冬入組以來,一直都是許非遙細心為他講授畢生所學。每當杜令冬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總會耐心地放慢速度,确保他能理解。
生平第一次,許非遙發現自己聽不懂杜令冬的話。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影響,就隻是挑戰賽不在一個組而已,”杜令冬摸了摸鼻尖,眼神閃躲,“我還是《築夢》組的人,該做的工作也還照常做——”
辛晴騰地起身,一杯白酒直往他臉上潑:“杜令冬你還是人嗎?老大對你那麼好,現在遇到點困難,你就想一走了之,怎麼會有你這種白眼狼?”
杜令冬抹幹臉上的酒水,這時也急了眼:“你說得輕巧!之前《築夢》差點關服的時候,我有說過要走嗎?可是現在這……這是普通的困難嗎?我也得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不就是一個挑戰賽嗎?而且我們還沒出局呢,不是還有第二輪嗎?”
“非要我把話挑明嗎?”杜令冬面紅耳赤地大喊,“有第二輪又怎麼了?就算有第三輪、第四輪,那又怎麼樣?你還看不明白嗎,梁總他讨厭老大,隻要他還是老大的上司,我們和《築夢》就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杜令冬臉上赫然多出一個醒目的巴掌印。
“你居然敢打我?”他不敢置信瞪着辛晴,額間青筋凸起,眼裡滿是暴戾之色,“你别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還手!”
說話間,他的拳頭已然掄了出去,卻在半途被另一隻手穩穩鉗制。
相較杜令冬,許非遙的身闆可以說是弱不禁風,此刻擋在辛晴面前,卻如同一堵不可撼動的城牆。
“走。”他冰冷地撂下一個字。
杜令冬從未見過許非遙如此決絕的模樣,心頭一顫,強顔歡笑:“老大,我不都說了嗎?就隻是挑戰賽不一起做而已,我還是你的組員——”
許非遙扯開嗓子大吼:“走!!”
杜令冬走後,許非遙緊抓桌沿,勉力維持身形,吃力地喘息,仿佛要将所有空氣吸進肺裡。+
突然間,他感覺鼻腔裡湧上一陣熱意,手一抹,立刻染得血紅。
辛晴焦急的關切聲不斷傳入耳中,他卻置之不理,直接沖出火鍋店,踉踉跄跄的背影隐沒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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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城,投資酒會。
一道閃電劃破雨幕,梁覺扭頭掃了眼窗外,很快就收回目光,繼續閱讀手中的文件。
樓下的宴會廳裡觥籌交錯,交談聲此起彼伏,唯有他獨自一人待在套房裡。
從抵達開始,不管張明志如何好言相勸,梁覺仍拒絕參與任何社交,甚至變本加厲,上樓入住行政套房,将自己和外界徹底隔絕開來。
在他身邊的茶幾上,一摞摞打印紙堆積成山,上面滿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梁覺一頁頁細心翻閱,這時,門鈴響了。
他毫無反應,緩緩翻過一頁。
三分鐘後,門鈴聲仍持續不斷。
梁覺終于起身,一打開門就不耐煩地道:“‘免打擾’的意思,你是理解不——”
看清門外的人時,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梁總,”一旁的酒店服務員嗫嚅道,“這位先生他非要闖進來,他說是您的員工,有工作上的急事需要您審批……”
眼前的人憑空出現,梁覺理應有許多疑問,一開口卻隻問了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問題:“這麼大的雨,你不知道打傘的嗎?”
許非遙全身被雨水淋透,袖口還留有可疑的血迹,看起來格外狼狽,手中的紙張卻幹燥如初、完好無損。
“《風華集團員工管理條例》第七條第三則,”許非遙一邊說着,一邊緩步走向梁覺,“終身聘用制員工如需離職,必須由部門最高行政主管親自審批。”
梁覺臉上生出一層嚴霜,眼睜睜看着許非遙将手中的紙遞過來。
“這是我的辭呈。”
緊接着,許非遙用力扯下頸間的挂繩。
那是他在風華集團的工牌。
上面赫然印着“資深工程師”的頭銜,見證了他如何從偏遠小鎮走到繁華都市,用短短五年達到他人數十年難以企及的高度,成為業界佼佼者。
而現在,這塊工牌被他憤然砸在地上。
“如你所願,”許非遙直視着梁覺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我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