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梁覺露出這種表情。
那樣的表情不該出現在如今的梁覺臉上。
許非遙不經意想起來,除開感情上那份古怪的偏執之外,梁覺其實是很聽他話的。
他的大學專業是許非遙選的,每學期選哪些課是許非遙定的,許非遙讓他去美國上暑校,哪怕他心裡再是不願意,還是順從地上了飛機。
認識到分手的三年時間裡,梁覺所有的人生決定,都是許非遙為他做的。
或許七年後的梁覺和從前相比,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大的變化。在那副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的外表下,仍然信奉許非遙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再說吧,”許非遙歎了口氣,這兩天發生的事讓他心很亂,一時間他也給不出确切的答案,“就算要走,也沒那麼快,至少得等到挑戰賽第二輪結束吧。”
梁覺知會地點頭,“嗯”了一聲。
許非遙有些心軟,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跟唐總沒聊什麼别的,我現在還是風華的人,不會做對不起風華的事。”
“嗯。”
“你就……你好好在風華待着,幹出點名堂來,不要讓人有機會看笑話。你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事業,不要随便毀了。”
“……”
梁覺突然不回話了。
許非遙立刻瞟他一眼,見他身子僵直、表情古怪,“怎麼不說話了?”
梁覺欲言又止了一陣,“……并沒有。”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許非遙卻幾乎是立刻領會。
“輕輕松松打拼出來的事業,行了吧!那也不能随便毀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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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後,許非遙沿商圈旁邊一條小道而行,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
作為遊戲研發人員,許非遙需要出差的機會并不多,除了偶爾和朋友通宵玩樂,他很少夜不歸宿。
隻有這裡,能讓他感到安心。
當初這棟公寓是梁覺租的,那時他剛讀大學,和家裡斷絕了關系,靠自己賺足學費。
從某些方面來說上天是公平的,這小子技能點全點智商上了,動手能力差到令人發指。
大一上學期,許非遙眼看着他遊走于各大奶茶店、甜品店、小賣部,今天打碎個杯子,明天撞翻桶奶油,碰了一鼻子灰,好幾個月才找到第一份穩定的兼職。
半年後,梁覺用他微薄的積蓄租下了這套房子,邀請許非遙從學校搬出來和他同居。
許非遙一聽說他那堪比勒索的租金就直呼不妙,仔細讀完梁覺的租房合同後,更加确定,這初出社會的愣頭青是遇到無良中介了,合同裡給他挖的坑比月球表面還多。
可梁覺卻對此全然不知,還暗自得意得很,把許非遙拐到公寓裡來後,裝模作樣地跟他鋪墊了半天這裡地段有多好,最後雲淡風輕地提出要跟他同居。
許非遙敢打賭,要是他背後長了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
他當場按下不表,背地裡将那個中介機構揪出來狠狠批了一頓,要回了梁覺被坑的那筆租金,到現在梁覺還不知道這件事。
兩室一廳的公寓,他們一起住了兩年,可是屋子裡絕大多數東西都是許非遙的。
寫滿筆記的厚重課本、會計師備考資料、陽台上的花花草草,廚房裡各式各樣的烘焙模具……
反觀梁覺,好端端一個大學生,渾身上下連支筆都翻不出來,許非遙常常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個學院的。
梁覺剛走的時候,許非遙想着應該把他的東西收起來,抱着個箱子,來來回回在屋子裡走了幾趟,隻找到一個漱口杯和一張毛巾,不禁懷疑,同居的兩年,會不會隻是他的一場臆想。
奇怪的是,就是那麼些少到不足挂齒的東西,被他收起來之後,整個屋子好像都空了。
許非遙又将東西一件件放回原位。
時隔七年,梁覺曾留下的足迹,便和這座公寓一起,成為了許非遙記憶裡錨定的一部分。
不管世界怎麼變,處境怎麼變,隻要回到這座公寓裡,他就不會流離失所。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心漸漸安穩下來。許非遙起身,打開背包拿手機,看見一個彎彎折折的文件夾時,手頓住了。
那是在不歡而散之前,梁覺本想遞給他、卻又扔進垃圾桶的那個文件夾。
不知道是什麼心态作祟,在梁覺走後,許非遙又将文件夾撿了回來。
他打開文件夾,一頁頁翻過資料。
本以為裡面裝的是《築夢》的營收數據,實際上并不止如此。
厚厚的一大摞資料,涵蓋了過去五年全球各遊戲品類的發展概況,每一頁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勾畫痕迹。最後一頁紙的背面,是梁覺筆走龍蛇的手寫字迹。
在“适合參加挑戰賽的手遊品類”的大标題下方,列舉了十種不同品類,附以詳盡的利弊分析,洋洋灑灑寫滿一整頁。
整張紙的末端,一行紅色字迹赫然在目——
“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