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柚夾了片牛肚吃,牛肚是鹵過的,再被紅油一煮湯汁浸透,蘸上裹滿醬汁的作料,一發入魂,香掉腦袋。
剛吃進嘴裡陶柚就幸福得眯起眼睛,可咽下去時喉嚨又有點疼。
他的作料裡已經一點辣椒沒加了,鍋底點的也是微辣,但這種滾燙腥辣仍然細微地刺激着脆弱的咽喉。
他略微停頓了下,被裴于逍看進眼裡。
“你真的能吃這個嗎?”裴于逍欲言又止。
陶柚呼了口氣,嘴唇有點紅:“我就吃這一回,放縱欺騙餐,不會有事的。”
裴于逍:“?”
放縱欺騙餐是用在這裡的嗎?
陶柚又吃了兩片牛肉,放下筷子猛喝水,“我在思考一件事。”
裴于逍手一頓,心裡隐隐懸起。
陶柚那聰明靈動的腦袋又要開始思考了,不知道這次會提出什麼天才般的構想。
裴于逍洗耳恭聽。
“這家店也是張師傅開的,”陶柚揣摩:“跟你家張師傅或許有關。”
裴于逍:“……據我所知,應該是毫無關系。”
“是嗎,如何确定?”
“不然今天請客的就不是你了。”
陶柚仰頭,擡手點了點:“好思路。”
裴于逍:“-”
他主動轉換話題:“你去美術社,這麼喜歡畫畫嗎?”
“不是啊,”陶柚笑起來:“我是去當模特的。”
“?”
“哎呀,讓我自己說還真有點不好意思。”陶柚捧着自己的臉,略含羞赧。
“張晴語說我五官精緻,骨相卓絕,符合完美的黃金比例,長成這樣隻當畫手太抽象了,要當模特才能展示專業度。
“……”裴于逍:确實挺抽象。
一邊說害羞一邊又一字不落将自己誇了個遍。
火鍋吃得人冒汗,陶柚那張“黃金比例”的臉就在霧氣後面晃呀晃:
“至于畫畫,張晴語還說我想畫就畫,不想就不畫,反正都有學分拿。我尋思她人還挺好,就加入啦。”
他托着下巴,絮絮叨叨說話時,嘴唇小幅度地開合着,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蹭着眼尾。
有那麼一瞬間,裴于逍又忘記去看他在說什麼了,隻感覺那張臉時而清晰,又分外朦胧。
陶柚果然沒有再動過筷子,連米飯都沒要,吃了幾片肉後就隻是喝水,然後去甜點區打免費的冰粉吃。
他真的很不愛吃主食。
“對了,你想不想當班長?”陶柚突然說。
裴于逍一怔:“什麼?”
陶柚以為是煙霧朦胧影響了裴于逍的視線,直接起身坐去他身邊:“你想當班長麼?”
裴于逍下意識後傾,“我為什麼要?”
“啧,”陶柚臉皺了起來:“你可真不積極。”
裴于逍:“?”
不是、我……?
·
一頓飯吃到天黑。
結賬完,陶柚在前台拿了根免費的棒棒糖吃着玩。
華燈初上,晚風徐徐吹拂臉頰,燥熱的氣息填滿街頭巷尾。
裴于逍低頭打車,回神時确見陶柚朝着公交站牌走出去了好遠,身形單薄得像人群中的一片影子。
“陶柚。”裴于逍朝那背影喊了一聲:“去哪?”
陶柚轉身,燈火恢弘映在他眼底,臉上是浮動的人影和光斑。他先是張了張嘴,然後又拿出手機。
嗡嗡。
裴于逍低下頭,亮起的屏幕上躍現出兩個字:[回家。]
裴于逍恍惚地一怔。
掌心再次震動:[我有自己的家哦]
家……
那個小破房子嗎?
啊,對,裴于逍差點忘了,陶柚還有個小破房子。
陶柚站在遙遠的公交牌前沖他揮手。
他還穿着裴于逍的衣服,白T恤外是一件藍色短袖襯衫,型号大了,風呼呼從袖口裡穿過,藍色衣擺翅膀一般鼓起。
街頭人來人往,周五晚上是最熱鬧的時候,裴于逍很難看清陶柚的臉。
好像每個經過的人都能将他完全遮擋。
裴于逍下意識邁出一步。
公交卻車到了。
陶柚于是向後倒退好幾步,轉身跑向更遠的人群,衣角飛起,腳步是輕快的。
裴于逍眉心微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将心髒一點一點攥緊。
上車前一瞬,陶柚終于還是回了一次頭,見裴于逍始終站在原地沒動,似乎有些訝異。
他再次擡手作别,扶着公交車的黃色欄杆,遠遠的朝着裴于逍所在方向笑了一笑。
那是一種極緻開朗的、張揚的、卻又陌生的笑。
以至于裴于逍在刹那間心頭震動無比。
陶柚明明還咬着棒棒糖,隻是很輕地揚起了嘴角,卻都已經足夠耀眼和動人。
眼底的那種仿佛燃着火焰的清晰的神采,是裴于逍兩世歲月中,都不曾在那雙眼睛裡看見過的。
就好像,陰雨的小巷終于照進一簇有溫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