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蕖并不知道,照武真尊定住了其他人的身體、聽覺和視覺,一直沒有閑雜人聲,不過是因為霜心派素來秩序嚴明。他還以為就像上次一樣,照武真尊隻是定住了他們的身體和嘴。
于是,他裝作無事發生,被照武真尊盯着也不怕,反而以倔強不服的目光迎了上去,力求維持前後一緻的叛逆形象。
眨眼間,照武真尊便近在他咫尺之間——他定神細看,才意識到,不是照武真尊來到了他面前,而是他被移到了照武真尊的眼前。
認真了?相蕖來不及思索,就被一股滅頂威壓按得伏倒在地。
“照武真尊這是何意?”凝魄真尊冷聲開口。
相蕖畢竟是霜心派弟子,更是凝魄真尊的徒孫。在凝魄真尊的心中,即便他早前有過無禮放肆之舉,照武真尊這等前輩也不該和自家的後輩孩子計較。她伸手欲攔,卻被照武真尊一道真氣擋在了幾米之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兩人間方才稍稍化凍的氣氛再次一觸即發。
照武尊者尊者看着趴在地上臉朝下的相蕖,手指一動,相蕖的脖子就被真氣裹挾着以一種非常不适的姿勢強行擡起。他呲牙咧嘴地瞪向照武尊者,對視的瞬間,他看到那雙點墨般的雙瞳間倏地閃過一抹朱紅,心中無端升起一股做了虧心事的心虛之感,那感覺越來越濃,漸漸如烈火焚心。
“你是妖修。”照武尊者一語道破。
他的聲音落下時,相蕖早已顧不上繼續假裝被定身,那股心火灼燒的痛苦越來越猛烈,仿佛是把他的魂打散了放在油鍋中烹煮一般。他已經連表情都控制不了了,想要移開頭顱抑或是合上眼皮也做不到,隻有牙縫裡恨聲洩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妖……又……如何……又沒吃……你家……”
“一個化神期的妖修,就這樣瞞過了所有人混進了霜心派,”照武尊者一刻也不曾移開自己的雙眼,長久地凝視着相蕖,目光一點點描摹他的眉毛、眼睛、嘴巴,尋找着可能有的破綻,卻不得不承認這皮囊天衣無縫,他不禁歎道:“連師姑娘都發現不了你,甚至把我都騙過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凝魄真尊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不知照武真尊所言真假,一時間也隻顧着觀察相蕖,全然忘了追究被喊“師姑娘”的事。
相蕖無處遁逃,自覺小命休矣,卻見照武真尊的臉上竟是露出訝異之色,眉頭微微挑起,眼睛也睜大了幾分,吃驚道:“你不知道你是誰?”
他不知道?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是紅沖——絕無其他可能!
可如果他不是呢?他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隻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感應,讓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可是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他是另一朵蓮花呢?
如果,他是另一朵花……
霎時間,相蕖的識海被紛雜而洶湧的心緒淹沒,随着神識陷入混沌,瞳孔也逐漸渙散。
照武真尊原本聚精會神地盤問他,見狀,神色一凝,立即收了神通,眨眼之間,他眼中的一抹豔色飛快褪去,宛如硯池中的一粒朱砂被墨色吞沒。他解開了相蕖身上的禁制,低喝一聲:“定神!”聲音不大,卻如他的劍意破開無意湖積雲一般,穿透了一切,霎那間便将相蕖識海中紛亂如麻的意念一掃無遺。
相蕖如夢初醒,方才意識到自己竟險些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可當他試圖回想究竟緣何心亂如麻,又何至于元神失守,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相蕖甚至忘記那股心火灼燒的感覺已經消失,也忘了身上的禁制已經被解開。他勉強支起上半身,怔怔地坐在地上,明明身體不曾經曆任何無法承受的酷刑重壓,卻已是冷汗淋漓,不住地喘息着。
照武真尊神色微變,待得他漸漸緩過來口氣,才徐徐開口:“你很詭異,還有着一些我都看不透的小把戲,保險起見,我應該殺了你,以絕後患。”
“照武真尊慎言。”不等相蕖出言自救,一直旁觀的凝魄真尊先冷聲警告:“即便他是妖修,也該由我霜心派決定他的生死去留。”
照武真尊閉了閉眼睛,似乎心中也不平靜。沉吟片刻後,他做出決定:“我現在不殺你,但你必須活在我的掌心裡,包括跟我一起去魔域。”
“?”相蕖不知情節發展怎麼又如何急轉直上了。
誠然他和照武真尊頭一回打照面就互相看不慣對方,當然,也可能照武尊者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隻有他因為上輩子的仇一直暗自謀劃着如何報複回去。方才照武真尊突然出手,把他拿捏得毫無還手之力不說,他尚未從渾渾噩噩的狀态中徹底恢複,就聽照武真尊自顧自地說要帶他去魔域。
天底下還有這等好事?相蕖才剛打定主意要趕緊去魔域,正苦于無門無路,門路就這樣自己找上門來了,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遞上枕頭來。
他曾經死在魔域一回,雖然還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才至于灰溜溜地被人在自己的老巢殺死,但他肯定,他絕對有給自己留下些什麼——這好像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感應,就像他知道自己是紅沖一樣。
他也不覺得相信感應有什麼不對,修士吸納天地靈氣修煉,承天受地,自然也和天道結下了或多或少的聯系,天底下哪個修士沒有過那麼幾次天人感應的靈機一動?他也隻不過是靈機二動、靈機三動罷了,再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