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蕖大受震撼:這是什麼發展!
漁夫先是一愣,就再也繃不住了,僅剩的一隻眼睛裡湧出大股渾濁的淚,從他粗糙而溝壑遍布的滄桑面容上流下來,落在了鲛人的臉上。
鲛人本就已經虛弱不堪,連睜開雙眼的力氣都沒有,又在岸上曬了一會兒,渾身發幹。淚水滴在他蒼白的臉頰,順着鼻梁一路淌到了幹燥開裂的唇邊,他嘴唇微微一顫,敏銳地伸出灰綠色的舌,将那幾滴淚水卷入口中。
乘岚冷冷道:“你是被他迷了心竅。”
“真尊……求求您,我求求您……我一定會看好他,他再也沒有機會傷人了……”漁夫已無法解釋,隻管淚如雨下地求乘岚放過。
“半月前,你答應我會抓住他,把他交到我手裡,我相信過你,你卻用一條未開靈智的鲈魚來糊弄我。”乘岚說着,緩緩擡手:“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
漁夫自知方才用小把戲欺騙了乘岚,已然失了信譽,無顔再求乘岚寬恕。然而,懷中抱着的是他心愛之人,他又如何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将自己的臉貼在鲛人臉上,唯一的一隻眼睛死死地盯着乘岚,眼看着乘岚就要動手,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大喊道:“他已經廢了,你親手毀了他的内丹,你還要怎樣?他已經沒法在作惡了,這還不夠你交差嗎?這還不夠長生劍尊想要的嗎?”
漁夫顯然是崩潰了——在他知道無論如何結果都不會改變之後。
相蕖看着,心中甚覺無奈。
他心想這話說得實在刺耳,且沒必要。既然結果已經注定,還偏要将這位“正道之光“照武真尊”的“醜惡面目”揭開,除了激怒乘岚,把自己的小命也丢了,還有什麼用處。
自然,相蕖也對乘岚沒什麼太好的印象——首先,就憑着乘岚殺死過他,還把他的花瓣漂白了用來裹刀,他就不能對乘岚有一絲恻隐之心。是以漁夫這番直指乘岚“沽名釣譽”的控訴,相蕖聽在耳中,不說全然支持,卻也有幾分認同。
乘岚面不改色,正如他先前不與相蕖計較那般,他已活了三百餘年,類似的事情、類似的人和妖,他做了不知多少次、殺了不知多少個,早就不會和一個糊塗漁夫計較。倒是早前在無意湖邊,一時沖動,和相蕖拌得那兩句嘴,于他而言才是百年難遇。
他的内心古井無波,聲音亦是沉靜無情:“我不問以後,我隻知道他已經吃了三十二個人。”
“我替他還!”漁夫泣不成聲:“我給你做牛做馬,做什麼都行,你把我的皮扒了都好……若實在不行,若這也解不了你心頭大恨,你就殺了我,讓我替他死!”
乘岚搖了搖頭,淡淡道:“你替不了他。”
他看着面前狼狽而又可憐的一人一鲛,竟然蹲下身去,将左手覆在了漁夫環抱着鲛人的手臂上。
他的目光仿佛注視着鲛人,又仿佛透過鲛人看到了什麼其他人,隻聽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段已經說過了千百次的話:
“他造下的孽因,隻能用他的命來償還其果。”
話音剛落,鲛人的身體突然軟了下去,沒能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做出任何反抗。
那張原本一直眉頭緊鎖,似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臉,驟然間失去了繃着的力,神情也漸漸放松下來,顯得舒展而又恬靜。
漁夫一時大悲,恸哭出聲。
乘岚殺了鲛人,便起身離開,甚至連 “節哀”二字都沒有留下。
他的作風倒是一貫如此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酷無情。
相蕖連忙跟上。
兩人走出幾步,相蕖聽到漁夫的哭聲漸息,一道極具恨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不殺我,我若有機會,以後必然追你至天涯海角。”
乘岚腳步一頓,平靜道:“你若修邪道,我會先殺了你;你若修正道,我随時恭候。”
話音剛落,狂風卷挾着一道浪花打來,待得浪退風止,兩人的身影已匿于浪中。
.
相蕖若有所思。
乘岚不曾回頭便知他正在沉吟思考,于是主動開口:“你想問我,為什麼要養虎為患?”
雖然相蕖并不是在思考這個問題,卻也對此好奇,順水推舟地應了一聲:“是。”
乘岚毫不意外,沉聲解釋:“于我而言,鲛人為修邪道殺死三十二無辜民間百姓,我修正道,合該将其伏法;可于漁夫而言,我令他痛失一生所愛,他視我為惡為仇,也在情理之中。”
“若他當真修成半仙,欲要取你首級,你又當如何?”相蕖問。
“他與我已結下因,他要殺我,無論成功與否,都是他的果。”乘岚仍是泰然自若的樣子。
相蕖難以置信,這人居然真修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不成?
他将信将疑,故意找茬道:“那我呢?你也說按理該殺了我,結果你沒動手,萬一以後我要殺你呢?”
乘岚轉過身去,一本正經地看着他,回答:“若你當真與我結下仇怨,以至于不死不休,你也擁有殺我的本事……”
相蕖甫一聽到這句“你也擁有殺我的本事”便是氣不打一處來,覺得乘岚莫非是想嘲諷他這輩子達不到能殺乘岚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