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川遙擡頭看向高過自己頭頂的石牆,蓄力一躍,踉跄一下後終于穩穩立于牆頭。
“呼,好險,還好晚飯吃得不多。”
一口氣剛呼出,一轉頭卻見沈翾獨自一人坐于桃花樹下,正仰着頭好整以暇地看他。
亂花迷人眼,落英缤紛竟不及樹下之人半分。
“哈哈好巧呀,”葉川遙露出一抹殷勤燦笑,朝沈翾擺擺手,聲音明亮:“這麼晚了,将軍怎麼一個人在此?”
沈翾慢條斯理地往自己面前的酒盞裡斟滿酒,一飲而盡後反問道:“那世子呢,深夜翻牆,又是意欲何為?”
牆上之人嬉皮笑臉道:“夜半無聊,想試一下,看看近日來武藝是不是有所精進。”
“好像還可以哈,呵呵呵……”
“嗯,”沈翾勾了勾嘴角,看着他道,“還不下來?”
“喔。”
葉川遙輕身一躍而下,雙手拍拍衣擺,擡腳走到沈翾身側曲膝坐下。
又自己拿了酒杯,也斟滿酒。
“一個人喝多沒意思,我陪将軍吧!”
沈翾勾唇應了聲好,再未開口。
自顧獨飲,興緻缺缺,眉眼間疲色盡顯。
葉川遙知他心中壓抑,就算過了八年,那些過往于他而言,依舊沉重如舊。
他看向沈翾眉眼間哀色,心口也跟着一緊。
與其壓抑隐忍,兀自神傷,還不如痛快地将其發洩出來。
他思忖一瞬,朝沈翾湊近些,仰着臉問:“将軍可是有心事?”
沈翾淡淡道了聲沒有,看上去并不想多談。
還真是個悶油瓶。
這惜字如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葉川遙不肯罷休。
他替兩人倒了酒,嗓音溫暖輕柔:“将軍,能同我說說,當年陵川一戰,究竟發生何事嗎?”
沈翾指尖微頓,意味不明黑眸輕移:“世子為何想知道?”
一杯清酒入腹,葉川遙緩緩道:“我雖言微人輕,沒什麼作為,但也知道邊境守軍意味着什麼。”
“當年那一戰,我軍本該得勝,卻因糧草不足敗給北淵,實在令人心痛。”
他話音微頓,幽聲道:“犧牲的将士們不該被遺忘。而真相,更不該被掩埋。”
“真相?”
沈翾飲盡杯中酒,哼笑一聲,“飛龍寨劫了糧草,前線供給不足,戰敗不可避免。”
“衆所周知的事,又何來什麼真相?”
葉川遙看着他,将心中所想盡數吐露。
“飛龍寨雖為盜匪,勢力龐大,但平日裡從不與官府作對,為何會突然如此反常,竟敢劫兵部的糧草?”
“況且,劫便劫了,為何還要留下兵部侍郎林征這個活口,白白授人把柄,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們幹的?”
沈翾看向他,眸色幽深如墨,緩緩道:“這些事不是世子該想的。”
見他不願敞開心扉,葉川遙無奈歎口氣,不再追問,隻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十分殷勤。
沈翾這個人總是這樣,一闆一眼,冷靜自持,好像習慣了自己解決一切問題,什麼事都往心裡藏。
可葉川遙偏想看看,銅牆鐵壁般的防備下,究竟藏着怎樣的一顆心。
“來,将軍,我敬你!”
沈翾心中郁結,便也未推拒。葉川遙倒多少,他便喝多少,配合得很。
酒過三巡,葉川遙将自己灌了個神思恍惚,才終于見沈翾露出幾分醉意。
不禁有些嗔怨:“将軍,你的酒量……為何如此好?”
他那點心思沈翾早已心中了然,卻給他留了幾分面子,并未點破。
隻笑了笑,漫不經心道:“是你酒量太差。”
“嗯?你說誰,誰酒量差?”
“我酒量……才不差,本少爺能喝着呢……”
“不信你看!”
說着便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作勢還要繼續倒。
沈翾伸手将杯子奪走,無奈道:“别喝了。”
“不是說要陪我,再喝下去,你怕是要連話都說不出了。”
葉川遙眨眼思考一瞬,随即點點頭,眉眼彎彎,甚是乖巧地道了聲好。
二人相對無言。
沈翾漫不經心低頭慢飲,葉川遙則撐着有些犯暈的腦袋,就那樣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皓月當空,落下斑駁疏影。
許久後,樹下之人沉聲開口:“世子可看夠了?”
葉川遙恍惚中頗為誠實地晃了晃頭:“好看,看不夠……”
沈翾無聲而笑。
小少爺看來是真醉了,他一個皮糙肉厚之人,哪裡好看?
而真正好看之人此時卻渾然不覺,正歪着頭沒心沒肺地笑。
桃花绯紅,于夜色中翩翩飄落,轉了幾個彎,最後停于墨色發間,随着銀白發帶輕輕顫動。
桃色灼灼,竟顯黯然無色。
沈翾黑眸微閃,擡手觸上柔軟發絲,将那花瓣小心拈起,沒來由地輕笑一聲:“世子不如回去多照照鏡子。”
“嗯?”葉川遙不明所以,輕語喃喃,“大半夜的,照鏡子做什麼?”
沈翾傾身向前,眉眼輕擡,眼中流波如春水潋滟,喉結輕滑而下。
勾着唇低語道:
“這世間,哪還有比世子更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