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瘦伶俜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映在周圍多數人的瞳孔深處。
仿佛是人群裡唯一純白無瑕的,無法着上雜色,教人一眼能看見他。
無論周圍人怎麼鬧,他從始至終沒有一絲參與,疏離在外,一個眼神也沒分去,垂着那對能愧殺人偶娃娃的長眼睫,不主動理睬别人,可以說是極其的養眼,又極其的礙眼。
自然也有沉不住氣的Alpha,身影多次佯裝從旁路過,未得到一絲注意,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直恨得後槽牙齒發癢。
如果念揚是一隻牧羊犬——姑且将他劃入優質品種裡,已經繞着宋栩詞坐的那張陶瓷圓餐桌,将轉校生當成純白羔羊,以大圓周牧他十多圈了。
……愚不可及,不嫌丢人現眼。
而轉校生不知刻意還是無意,目不斜視,不止絲毫沒有接收到對方的搭讪信号,真正做到了無動于衷,甚至于連對方那麼高一個大活人也全然未能收入餘光裡,兀自低眉垂眼,剪影十分靜斂。
宣紙潑墨的發,淡靜得恍若工筆細畫出來的陰影落在隽美立體的五官上,錯落有緻。
肩頸柔柔弱弱的,巴掌大小的面孔清純得透明,攝魄動魂,舉止又疏冷得很,有一種落難閨秀的憂悒氣質。
“挺清高啊。”
擡步離開餐廳前,李知斂又回頭皺着眉乜了他一眼。
“誰?”
身邊人雖是這麼問着,視線卻也自然而然地向着轉校生的方向瞥過去,對方漂亮得實在讓旁人的眼睛太過輕易分辨。
消息早已插翅而飛,三年級新來了一個毫無背景的Omega,學校畢竟不是什麼穴居野處,這麼大的新聞,他們每個人都很難做到對此不知情。
明英入學資格考試在貴胄子弟裡競争都趨于白熱化,在此之前,學校已經倨傲到近五十年沒有接受過真正意義上的平民學子。是以學校BBS上一半稱他為世紀美人,一半刻薄地将他諷為半世紀貧民。
拜分班制度所賜,理論上每個人接觸的人多了,便于集體團結,交流互進,而實際上每個學科的同學都不固定,流動性太大,過了一學期,可能還記不住教室裡有哪幾張臉,各自對不上名字。
他們這種含着金匙出生的人,從胎裡帶出來的傲慢,自視甚高,彼此看不上,多是不屑于主動搭話,做率先低下姿态的一方。
他們這群人上人,天之驕子,卻不約而同地記住了眼前這個異類的名字,以及很難從腦海裡抹除的一張清冷冶麗的面孔,而轉校生顯然沒有絲毫興趣認識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沒有将誰特殊地看進眼裡——這個事實,也未免太過可笑。
“沒什麼。這裡可不是什麼收容所。”
李知斂意味不明地笑笑,算是一個敷衍的回答,語焉不詳,話題便不了了之。
在一群精明利己的人之中,恐怕隻有宋栩詞真真正正來明英單純隻為念書,對他們而言沒有多少認識的價值,不是什麼社交資源,擴充不了人脈,綁定不了共同利益。
他自然是清高的,底流泠洌,沒有老錢之輩金錢熏過的那種俗味,大概最幹淨純粹的美也相應的最是無用,以至于無利可圖。
這裡的學生大都受到家族安排,按部就班,未來将同信息素高匹配的聯姻對象見面,他們可以将這個Omega當做暫入眼眶裡的風景,但不會傻到真的蠢蠢欲動,将多餘的精力賭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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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課程少,安排較上午而言也更為機動。
明英完全以A等标準編寫教材,教授學生,課程難度普遍比較高,其中晦澀枯燥的語言科目最難,每逢考試哀鴻遍野。
為中和壓力,再者明英除了學習方面,也極看重體育與社交,三足鼎立,不可或缺,因而學校每隔一天便會在下午安排各式體育鍛煉和自由活動,其間固定留有專門的下午茶時間,對于多數人而言輕松許多,一天的日程活動也結束得較早。
下午所在的場地并不固定,可能在遊泳池,也可能在足球場,更有擊劍室,攀岩館,高爾夫球場,狩獵場,馬球草地雪地……具體需要等候休息室裡的公告欄安排。
如果不擅長在明英必須的幾項貴族體育運動,這樣的下午将會度過得格外艱難漫長,堪比一個人缺胳膊少腿。
運動場是直白的弱肉強食的地方,Alpha們以實力碾壓,把人當動物戲耍,好整以暇地看弱勢者掙紮,不遺餘力地顯示一種很有雅緻的惡劣,令人不适,待着十分難熬。
幸而這天下午是網球比賽,對手水平相互匹配。
運動能力名列前茅的那一小撮人在網球場大出風頭,一枝獨秀,而他們這類體育E等的學生,隻需要體面地坐在蔭涼的觀衆席,包廂裡,為他們無聲加油,以示支持,彰顯所謂明英大家庭的氛圍。
時間一晃而過,學校工作人員站在門口,送走讀的學生從大門離開,挂着笑意一個一個說再見。
資源足以向每一個學生傾注,耗費心血,校長記得每個人的名字,也借這個時間與學生簡短溝通,問過宋栩詞第一天是否還适應,看他内心深處自我評價不高,便有意識地多給予鼓勵,見縫插針地誇獎他,提升他的自信心。
Omega們自然圍着金字塔尖的Alpha打轉,喻聞庭的宿舍還空着,他們住在學校裡的熱情也随之熄滅了,不願多忍受寄宿生嚴格的作息時間。
宋栩詞沒有宿舍可以安定下來,他将學校這一學期補貼的住宿費用轉給了許渠,一部分對付這個月該還的貸款,剩下的存着應付生活。
為了不遲到,天還蒙蒙帶灰,他就要提早至少兩個小時起床。在學校周邊租房花費太高,也不比住宿費節省多少,家裡同樣負擔不起。
背景聲裡豪車引擎轟鳴不絕,聯盟年滿十六歲即可申請駕照,學生将空地停成了奢侈的車展,紙醉金迷,汽車雜志裡也見不到的盛況。
一台台跑車流利地駛入繁華霓虹裡,購物,旅行,通宵達旦的派對舞會,人聲鼎沸。生活總是享受,不需要像他一樣費勁維系,日複一日,過得很吃力。
宋栩詞情緒寡淡,骨子裡都是倦意疲憊,連一絲餘出來羨慕别人的力氣都沒有。
指尖退出打車軟件,垂眼空洞地等待,針織帽攏着黑長直發,雪冷的肌膚,孤僻得愈發顯出低溫。
一颦一蹙,有如電影放慢的一幀。似流浪于匮乏歸屬的國度,單薄的身影沁着冷感,明顯大一号的外套裹着備顯纖細的骨架。
他自己的衣服大多不太合身,為可能還會長身體的緣故,需要節省,都生生地買大了尺碼。
晚風已經帶涼,催動長發。
晚霞滲入不凍湖,寒意料峭,透骨的孤單。
午餐時同媽媽視訊,看見許蕖手頭正在忙着泡發幹盞燕窩,留待晚上炖煮,夫人看書的時候可能會吃一點。
燕窩經過數小時泡發以後,要人工挑出裡面任何一絲微小的細毛與雜質。在爸爸去世時,許蕖隻差哭瞎了眼,要在燈下做這麼傷神的活,她的眼睛能受得了嗎。
叫的車已經來了,司機幫他将單車折疊好,塞進後備箱裡。
中心地區物價和人力成本十分高昂,打車回家太貴,對宋栩詞而言是一件十分具有負罪感的事情,生活費省吃儉用,不應該也不夠他這樣揮霍。
但是很無奈,身體難以支撐騎單車往返學校的運動量,心髒負荷太大,免不了心悸,呼吸困難。
發作起來少不了吞藥,嚴重時有生命危險。
藥也昂貴,他已經快要吃不起藥了。
不敢讓媽媽知道。
生病時無人照顧,也沒有對象傾訴。
看着藥片日漸見底,就好像具象化的生命力快要流空了,心中有一種隻能一個人慢慢等死的恐慌。
低頭系上安全帶。肺腑裡積郁着深深的無力,宋栩詞阖目輕輕呼出一點歎息。
今天沒有打工兼職,先去幫媽媽處理燕窩,再回家裡,在路上買一點吃的作為晚餐。
地址輸入的是一個在喻宅附近的地名。他很小心,不敢直接導航到目的地,避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在靠近的位置下車,離那幢恢弘氣派的府邸其實還要走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