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從讀完注意事項的那一刻就提起來了。

趙昭轉頭看向洗手台上的綠蘿，是綠色的。他緩慢地走到洗手池前，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鏡中的自己，說不上什麼緣故，他再看了眼那盆栽，在鏡子中，它也是綠色的。

寂靜的衛生間内響起水聲，趙昭擠了坨洗手液麻木地搓洗着。水聲太響，占據了他的耳朵，他總擔心他錯過某些響動，擔心他背後有什麼東西。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越洗到後面，那種來自背後的注視越強烈，趙昭險些堅持不住，可他又怕沒洗幹淨會帶來什麼後果。終于，水聲停了。趙昭看向鏡子，他背後什麼也沒有。

他轉過頭，背後确實空無一人。

趙昭的目光投向窗戶，是關閉的！

他的呼吸亂了拍子，趕緊看向綠蘿——還是綠色的，鏡子裡的也是。

對了，注意事項裡并沒有說窗戶關閉會怎麼樣。他現在隻要冷靜下來，好好上廁所就行了。

洗手間很幹淨，趙昭解決完生理需求後心落回了一半。他提起褲子，卻看見膝蓋高度的牆壁上全是亂七八糟的劃痕。

四肢百骸像被浸泡在寒水裡，趙昭蹲下身，那不是野獸的，就是人類指甲留下的。劃痕裡還有發黑的血。

不想再思考為什麼會留下這種痕迹，趙昭慌忙地洗手。綠蘿顔色是正常的，他不會有事的。

他關掉水龍頭，打開洗手間前又瞥見了那句話。

小心鏡子！小心■■■■！

■■■■看不出是什麼，趙昭轉動把手，一打開門卻看見一張笑臉。

微笑的。

微笑的顧客。

顧客微笑着走了進來，臉上的笑紋一動不動像戴了張面具。

胳膊擦過他的肩膀。随着摩擦的地方擴散而出的是刺骨的森冷。

趙昭意識受到強烈沖擊，混亂中他看到了紅色的蠕動着的正滴落涎水的天花闆，天花闆下面是粉紅骨頭搭成的貨物架，正擺放着各種跳動的血紅的肉。

視野裡所有事物都被打上血紅的濾鏡。在他發現他腳下的那塊像是紅色絨地毯的東西正在緩慢地收縮，連帶着它上面的臭毛也在惬意卷曲時，趙昭像吞了十幾個臭雞蛋般惡心。

顧客的嘴角迸裂，一張血盆大口将趙昭吞沒。

“啊啊啊啊啊啊！！！”

咯吱咯吱，伴随着恐怖的進食聲，趙昭深刻地體驗到骨頭被嚼碎、碾磨，骨管裡的血液被吸出。他成了個被随意取用的容器。

溫熱的血液狂湧出，殘留在管底部的是有些軟糯的材質，怪物貪婪地吮着，水聲啧啧作響。

而趙昭……早成了濺在天花闆上的血迹，成了斷掌斷胳膊，成了挂在牙齒上的碎肉，成了四分五裂的一切。

……

疼痛。

痛到身體分崩離析，靈魂支離破碎。即使被縫合回來，仍然有裂縫的疼痛。

趙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的瞳孔渙散，死寂地擱淺在牆壁的劃痕上。

視網膜内全是紅色，鼻尖被腐臭和血腥味占據。冥冥中，趙昭感覺有什麼東西察覺到了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可趙昭什麼都沒做，他瑟瑟發抖地蹲在角落擁抱着自己，躬起的脊椎瘦骨嶙峋。

視野裡的大片大片的紅色脫落，地闆、牆壁顯回原本的顔色，又像加載不良般出現紅色的重影。萦繞在鼻間的腐朽氣息若隐若現，最終什麼也聞不到了。

那種有什麼追逐的悚意也感受不到了。

趙昭的眼睛一眨，流下一滴酸痛的生理淚水。他棕褐色的瞳孔逐漸聚焦，耳朵首先聽到的是心髒有力的跳動。

他什麼也不想動，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思考，可他知道他這樣下去隻有死路一條。他不想死，對生的欲望迫使他痛苦地支撐起自己。

他不知道他能走多遠，但他不想死！

打開門後看見了什麼已經記不清了，隻知道是鋪天蓋地的血紅。意識又要混亂，趙昭暫停了思考。

走到洗手間門口，依舊看不清■■■■到底是什麼。趙昭不敢打開門，隻好抱膝坐在門旁。

他掏出手機，手機早就被他設置為了靜音。他看了眼時間，距離他離開收銀台有5分鐘了。

趙昭很茫然，重生後的疲憊和疼痛讓他都沒有精力害怕了。他按着手機，麻木地翻找着短信，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短信欄裡居然真的被他翻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信息，是“他”發給店長的。

【店長，我馬上到了。】

時間是14：48。

趙昭沒看出什麼名堂，他收回手機，想換個姿勢坐時，卻發現門下面的光影斷成了兩節。

他呆呆地看了幾秒，反應過來後汗如雨下，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身體哆嗦個不停。

有人在門後！

強烈的危機感如同閃電般直擊心髒，其中還夾雜着對死亡的害怕。

趙昭意識到這個人一定很可怕！說不定就是導緻他死亡的兇手！

寒意如同螞蟻般爬上後背，趙昭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的人，是剛剛……還是從他進洗手間以後就等在了門口……

超市裡隻可能會來四種人，庫房管理員、顧客、營業員、送貨員。現在遠沒到送貨的時間，不可能是送貨員。而營業員和庫房管理員也沒必要躲在門後。

隻有顧客……

是因為他違反了顧客至上的規則嗎？可顧客等在這裡，不是“結賬”狀态，他應該不算違反。

那難道是想發生“接觸”？毫無防備下開門，确實很大概率會看見顧客的眼睛，但是規則上修飾用的詞是“盡可能”，意思是違反會有後果但不會緻命，可他剛剛卻死了，所以不是因為這個。

趙昭打開手機，焦急地浏覽後找到了最有疑點的一條。

“8.當您返回收銀台途中，看見有顧客進入超市，請您立刻前往洗手間使用洗手液，然後在不發出聲響的情況下返回工作崗位。”

趙昭暗暗思忖，如果連聲響都不許發出，那直接接觸到了會怎樣？

顧客堵在門口不是為了跟他産生眼神接觸，而是隻要他要出去，就一定會觸碰到顧客，那就違反了規則8，而這條規則違反的後果看起來很嚴重。

趙昭心裡發冷，他重新蹲回牆角，當今之計，隻能等顧客離開了。

大概十分鐘後，門下的光影連成一條線。趙昭沒有輕舉妄動，他怕顧客就靠在門外的牆壁上。

就這樣又過了五分鐘，趙昭豎起的耳朵聽到了風鈴的嘩啦聲，顧客走了。

趙昭轉動把手，金屬的扭動聲在這片安靜中尤為清脆，他拉開門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顧客沒走，等着他來個開門殺怎麼辦？

他身子迅速向後退，衛生間的門受慣性吱呀打開，外面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