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昭勉強穩住胳膊肘，砰砰砰打了十幾發，他的臉頰被飛濺的玻璃劃出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再孤身一人，子彈的威力也變得大些，起碼能擊穿數據線了。

看着怪物吃癟，趙昭笑了，可下一刻，越來越快的下落速度讓他倍感不适，心髒幾乎從嗓子眼裡跳出。

可想而知，等降落到地面，他會摔成比碎片還碎的東西。

“龍翼，你保護鳴明。”天臻臉色蒼白道。

“收到！”

隻見棕發青年的後背伸出一雙巨大的骨翼，他的手變成爪子，拎起鳴明，讓飛行的高度恰好保持在大廳與天花闆之間。

鳴明：“還不錯嘛。”

龍翼：“廢話！”

而就在這時，天臻向外散開的藤蔓全部收了回來，沒有預料的，一根主藤纏住趙昭的腰，将他拉到天臻背後，其餘的則靈活地編織着，它們在趙昭眼前形成網狀結構，然後又互相編織在一起，加固地纏上其他藤蔓。

等趙昭反應過來，他才發現他被困在裡面，出不去了。

有些焦急地握上藤蔓，卻聽見男人不重的呵斥：“别亂動。”

他補充道：“你待在裡面，不會有事的。”

趙昭點點頭，或許是因為大緻構架已經搭建完成，剩下的就編織得更快的。趙昭握住的空隙被較細的，青色的藤蔓調皮地擠開。

他放下手，看見各個面都有藤蔓在起起伏伏地纏繞。那些疏漏的地方被填密，纏緊，藤網變成連縫隙都看不見的繭。

趙昭被迫坐在厚密的藤蔓上，看不見外面的情形，有些惶恐。可一支藤蔓像知道他在想什麼般，鑽進他的手心，輕輕安撫他。

趙昭不好意思，推開藤蔓。藤蔓物随其主，也很禮貌地收了回去。

天堂穿過雲層，在藍天墜落幾萬裡。

窗簾、吊燈的水晶串、羊皮紙，一切輕盈的物體都在向上延伸，妄圖沖破這天花闆，去向遼闊的雲際。

咯吱咯吱的響動，混合在人們的驚恐聲裡絲毫不起眼，到最後，隻剩下風有力的呼嘯。

這種聲音無論多久也無法讓人感覺安心，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們在下落，下落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猝不及防地，落地的聲響像雷霆般炸在耳朵裡，巨大的反沖力讓即使呆在藤蔓球裡也讓趙昭吐出一口血。

當他撥開不再堅實的藤蔓，趔趄着踩在地上，看見鳴明和龍翼坐在地上，泛綠的海水蔓過他們的鞋面，有淺淺的一層。

擡起頭，趙昭被眼前的景象震住。綠色的大海上漂着各種斷壁殘垣，有的薄如蟬翼，像個書殼般被水流沖的粉碎；有的形成容器，排不了水，在肉眼可見的下沉；還有的大塊建築，隻還有個尖角露出水面，從水面望下去，能看見隐隐約約的白色。

放眼遠眺，十裡十萬裡外的海域都是這樣的情景，一直延伸到視線看不到的位置。

毒辣的陽光再次打在身上，那一刻，趙昭想明白了那人在祈求什麼。

下界病毒肆意侵襲，各種生物瀕臨滅絕。下界人吃臭水裡長出的植物，喝臭水裡漂浮的蟲卵，才能苟活着。然後提防着，抑或是計劃着，将身邊的親人一個個殺掉，湊取名額。一次次沉默動手間，心靈煎熬着滴血。最後窮盡所有努力，找遍每塊土地，隻有極少的能達到十個。

這中間有被病毒奪去性命的；有找不到吃的喝的餓死的；有走着路就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的；還有殺死家人後，方圓幾千裡再也沒有一個活人的。

他們認為世界是正常的，殺人是和進食一樣的行為，可就算本是天生惡種，他們的遭遇依舊讓人動容。

趙昭望着變質的海水，想着：他們要的不過是個健康的生活環境。

天堂，為什麼不能……落在地上？

天堂最終回歸地面，這顆耗盡星球所有精力凝聚而成的靡麗而蒼白的果實最終……回歸母土的懷抱。

趙昭收回視線，心裡有股壯大的悲哀的同時，還有種隐秘的驕傲與激動，就像是一拳擊碎了虛妄的世界，他因此而躁動。

思緒被其他人打斷，龍翼捂着頭，搖搖晃晃地站起：“暈死了。”

他攙扶着鳴明起來，兩人同樣為眼前的景象愣了一秒。

“天呐……好壯觀。”

另一邊，藤蔓化為光點消失，趙昭跟随看去，看見那些光點鑽進天臻的身體裡。天臻看着趙昭，确認他無事後颔首，趙昭同樣點頭算作回應。

“我去，這怪物還沒死？”

龍翼的話再次将衆人的視線拉向天花頂，那殘缺的天花闆上攀附着個大鐵塊 。

電子怪物的方塊腦袋不知撞到了什麼，凹進去一大塊。它背後的數據線也全被扯斷，看起來都用來保命了。

它似乎已是窮途末路，砰地砸到地上，讓海水進來一大波。

幾十個零件四面八方地彈出來，叮叮當當地跳着，大部分滾進海洋裡。

它的電子音卡頓着，苟延殘喘：“可惡……你們這群人……别得意的太早……大統治者……不會放過……”

趙昭握住槍柄，發出的子彈輕易擊破了怪物傷痕累累的電子屏幕。怪物身上的燈泡一瞬間熄滅，轟然倒下。

龍翼吹了個口哨：“cool~”

趙昭警惕地看向四方。不知為何，讓它再說下去，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這種預感已經形成了。

鳴明不放心地走到怪物邊，确認它是真死了。

她皺眉：“是不是有些太輕易了？”

龍翼不服：“小鳥姐，我們可是死裡逃生啊！再說隻有五分鐘了，還能發生什麼？我們可打敗了大boss……”

鳴明不穩的叫聲着打斷話語：“龍翼，你的臉！”

在電子熒幕裡，所有人的臉頰，那灰色紋路處，正在一閃一閃地發着藍光。同時，他們感覺到嵌在臉裡的東西極速升溫，幾秒就飙升到烤熟肉的地步。

天臻厲聲道：“挖出來！”

所有的武器在角逐結束後就被回收，趙昭手上沒有刀，隻能用手。

就在他用手生挖時，他的下巴突然被捏住，天臻冷臉說了聲拿開，然後快速地從他臉頰挖出芯片，在這期間那芯片還在升溫，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

趙昭看着天臻那塊肉不正常的紅，焦急道：“你……”

他還沒說完，男人就幹淨利落地挖出，對芯片的部位熟知到根本不用考慮的地步。

天臻：“往外丢。”

齊刷刷地，四個芯片被扔進十幾米遠的海裡，半米高的白色浪花沖天而起，濺起的海水将他們淋得潮濕不已。

龍翼吐槽：“雖然早知道有問題，可是突然來這麼一下還是挺吓人的。”

趙昭開口：“是隻有我們玩家才會有這種條形碼嗎？”

副本開始，沒有明顯反光的事物讓他注意他臉上有什麼。角逐賽時，遇到的人臉上也沒條形形紋。直到他碰見天臻，以及……

龍翼點頭：“我們是這樣估計的。玩家是外來者，臉上會有條形紋。不過這副本除了你，我們也沒再見過别人了。”

趙昭想起個關鍵的：“那統治者說的‘一等文明’，‘那個世界’……他們是說的無限世界嗎？”

講到這兒，趙昭有些不寒而栗。倘若真的是無限世界，那麼細思極恐……

龍翼沉吟：“這個不好說，你是覺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經曆過的副本就是真實的嗎？”

他熠熠的眸子直視趙昭，少見的嚴肅：“那麼為什麼不理解為，這個副本給我們安排的身份是來自‘一等文明’，‘那個世界’的外來者呢？這個副本僅僅含着‘角色扮演’的元素而已。”

他繼續道：“又或者，這個副本就是真實的。他們真的想取代我們，進入我們的無限世界。又或者……系統有可能把我們投入到真實世界，也有可能把我們投入到數據構算的遊戲裡。”

“那麼……這樣說，上個副本可能是真實世界也可能是單純遊戲，這個副本可能是遊戲也可能是真實世界。”他歪過頭，棕褐色的毛發很柔軟：“誰說的準呢？”

鳴明環胸颔首：“确實是這樣的。”

趙昭：“我曾看見論壇有人說，積分街原本是個副本……”

龍翼：“現在仍是個迷。假說這種東西，隻要有吸引力就可以流傳很久。‘鐵證’有沒有出現，大概也隻有排行榜上的那些人清楚吧。”

趙昭猛然醒悟，有點愧疚。的确，就算真有消息龍翼他們又有多大可能知道呢，他問的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趙昭撓着臉：“不好意思啊……”

龍翼挑眉：“多大點事。”

鳴明看着任務界面：“還有三分鐘。”

剛說完，所有人都聽見了轟隆隆的機械飛行聲。

擡起頭，遠處是燈火輝煌的小島，近處是擠滿整個天空密密麻麻的灰白飛行器。

趙昭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我們不是把天堂摧毀了嗎？”

天臻：“是天堂，不過是天堂23641号。”

趙昭内心震蕩，這時，他聽見飛行器發出聲音。

“從異世界而來的外來者，束手就擒吧！隻要你們甘願交出軀體，我們可以給你們找副新的，讓你們活下去。”

忽然有聲音響起，是天臻。

“你們極端追求科學，在不顧一切發展後，發現了自己星球的窘狀，妄圖找到什麼辦法解決。”

龍翼噴出了一口龍火，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他慢慢道：“有一天你們發現了外來者，我們的存在。”耐人尋味的停頓後，他說道：“你們想要通過替代我們前往其他世界，視我們為羔羊，于是你們……”

收到眼神，趙昭道：“用某種辦法識别出我們，給我們打上條紋碼标記，然後舉辦起

角逐賽，通過名額吸引地上的人将有條形紋的陌生人送上天堂。”

鳴明摸着自己的臉，那裡因為殘暴的挖出手法，缺了一大塊肉：“在我們到達地底時，你們通過掃描給我們嵌進芯片。妄圖通過芯片掌控我們，可惜最後被我們及時挖出，功虧一篑。”

她看向飛行器：“不過既然你們都動用了芯片，代表你們也不是很在意軀體的完整性吧，所以你們有了其他途徑？”

龍翼：“譬如靈魂捕捉器？或者系統剝離器？”

飛行器裡的指揮官臉色黑如鍋底：“别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們什麼都知道了，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捉不了活人，利用最新科技捉住總統治者說的“系統”也能交差！

天臻思忖：“看來他還知道我們有時間限制。”

不過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注視着任務上倒數的時間，4s、3s……

滴——

細直的光束從四面八分射來，穿過的建築被融化成液體。千萬兆之一秒，它們沖到四人縮小的瞳孔前，即将罩住他們。

系統冷冰冰地宣布：“一小時已到，玩家脫離副本。”

面前的畫面片片碎裂，趙昭再次睜開眼睛，已在安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