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青年閉目坐在樹梢上,柔軟的臉頰倚着褐色的樹皮。他一頭潑墨的長發蔓延在頰邊,耳畔上方的頭發綴着鍍了金箔的祥雲飾物。
他眉毛蹙着,眼下投着橘色陰影,睡得并不安穩。
一滴涼意落在手背,像是混沌裡的燥熱降了溫,紅袍青年睜開眼,欲滴的翠色搶占視野。他還未回神,脖子往後仰,透過虎口張開的一隻手去看,褐色眼珠自下望至天空,滿翠盈木。
青年緩慢地眨了眨眼,腦子昏昏沉沉。不知是耳朵聽到了什麼動靜,還是偶然,他下意識低頭,祥雲綴着的金珠晃動着。
撞上恰好擡頭的黑衣行者的眸裡。
來者拂開樹枝的動作頓在半空,平靜的神情浮出一絲始料未及的訝異,似乎沒想到這裡還有個人,沒想到這人還在樹上。
來者頭發高高束起,銀色的發冠紋樣樸素,除此之外再無裝飾。他額前的發絲随意地垂落着,耳側留着極長的兩絡到胸前,端的是潇灑不羁。
他擡着眸,随樹縫間流下的天光,讓趙昭将他看的分明。
他身着純粹的黑衣,腰間配劍,黑色腰封勾勒出勁瘦的腰身,手腕戴着黑色臂袖。他眉梢鋒利,神情帶着慣然的冷厲。一雙沒有什麼情緒的紅眸,在光線下,像純度極高的鴿子血紅寶石。
有幾點濕意再次落到耳垂、手背,趙昭勉強從隊友的神仙顔值中回過神來,反應過來這是在副本裡。他不好讓天臻再等,局促地想下樹。哪知一腳踩下去樹是滑的,樹上尖銳的毛刺刮過他的小腿,他驚慌地向下落去。
“啊——”趙昭叫出聲,想象中的疼痛卻沒來。
男人悶哼一聲,接住這個倉裡倉皇的隊友。他看着紅袍青年緊閉着眼,過了會兒,似乎發現事情不如預料那般,一邊眼皮小心翼翼地睜開一線,然後兩眼完全睜開,盯着他臉上的薄紅蔓延到耳根,甚至愈演愈烈。
噼裡啪啦的聲音急促起來,天臻敏銳地望向樹蔭。他瞥見趙昭鮮血淋漓的小腿,皺着眉,督促道:
“摟着我。”
一點點的濕意打在脊背,潤濕衣袍。冷意浸入肌膚,紅袍青年懵懂地摟住黑衣人的脖子,看着黑衣人撐起一把傘,泰然地抱着他跨出樹木的蔭蔽。
黑色的長靴落到積水中,和雨點一起蕩開漣漪。雨窪裡倒影着萋萋芳草,與臨近水面的紅袍衣角。
*
雨勢洶洶,在男人跨入小院後,卻神奇得消失了。
頂着衆人打量的目光,天臻單手徐徐收回紙傘,看着庭中的老人。
老人滿臉滄桑,眉邊的皺紋能看出他常常不苟言笑。
老人看了男人懷裡的紅袍青年一眼,說道:“臻兒,你把昭兒帶回來了。”
天臻尊敬地回道:“師父,昭師弟已經知錯了。”
老人臉上顯出欣慰的神色,他面部稍柔,看着望過來的孩子:“昭兒,你是認真的嗎?”
他扮演的角色穿紅衣,睡樹上,特立獨行,應當是個外向的性子,想到這裡,趙昭應道:“是的!師父。”
老人很高興,嘴角泛起微小的笑紋。他自然注意到孩子的腳傷,咳了聲:“臻兒,你帶着昭兒去坐吧。如果你師弟有什麼不舒服,多照顧下。”
天臻:“是,師父。”
他将趙昭放在石凳上,而自己在旁邊落座。
庭院内,八個石凳環繞着老人,上面坐着形色各異的男女。
見石凳坐滿,老人說道:“瑩兒,同兒,去把門關上吧。”
黃衣女子和褐衣男子對視一眼,走到門外将厚重的木門拉上。老人呷了口茶,閉目掐訣。等他再睜開眼,神色疲憊許多,頭發都似乎更白了。
低沉的嗚聲在門外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還嫌寬闊的院門不知被什麼撞的砰砰作響,趙昭的目光定定地釘在上面,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天光倏爾黯淡,趙昭擡起頭,厚厚的黑雲綿延萬裡,虎視眈眈地俯視着他們,似乎随時都會壓下來。
盡管院内仍未着雨,可院外的雨聲卻大得将所有動靜吞噬。仿佛江河發怒,把所有的水灌進他們這方天地。
老人望過石凳上的每一人,緩緩開口:“我王詞悲一生就收了你們八個徒弟,傾盡心血教你們降邪之術,雖然你們比不上從前子弟,可也算如今一代的佼佼者,能與普通邪物有一較之力。斬妖除惡,滌蕩邪魅,是我們宗門的宗訓,也是今後你們行事的準則。
現天地有難,我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們。”
隐隐有怪叫混在雨聲中,餘光處也似乎有鬼影出沒。趙昭咬了下舌尖,強迫将注意力集中到老人身上。
老人的神态嚴肅,皺紋深深得像樹木的紋路。他眼睛瞟了下泛黃的院牆,又飛快回到徒弟身上。
語氣沉重:“百年前,正道曾誕生一位絕世英才,他以劍道斬盡邪魅,百戰百勝,百勝百戰。妖、魔、鬼聞其名無不瑟瑟發抖,避之不及。”
雨聲和撞門聲更大了,像是在宣洩着憤怒。
老人巋然不動:“英才用畢生之業鑄出一把劍,取名為天下第一劍。憑借這把劍,他打敗了妖王、鬼王、魔王,并将三王封印在劍中,後來幾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伴随着老人的叙述,趙昭似乎真的看見了那個英姿勃發的劍道天才,以及輝煌無比的時代,連帶着身上都暖和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有小人作祟,打破劍上的封印,放出三王。天下第一劍因此破裂,正道英才不知所蹤,各宗大能無故虛弱,被邪氣乘虛而入,分而食之。邪物重回世間,為了報複,大吃天下正義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