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荻!”他厲聲呵斥,“你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這麼沒大沒小!怎麼跟爸爸說話呢?!”
說實話這雨水算不上涼,畢竟是盛夏,可我偏偏覺得已冷得徹骨,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我緩緩擡頭看他,他将眉毛皺出了川字,俨然一副很占理的樣子,沒用的,我知道不論怎麼說都是沒用的,當一個人壞,是從心裡開始壞的,他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甚至還會覺得我無理取鬧,所以不要試圖讓任何人忏悔,他們悔的是失敗、是遭受懲罰、是丢了臉面,但永遠不會悔恨自己的錯誤給别人造成了傷害。
“王學儒!我讀到你肚子裡去了,你言傳身教,歹竹出不了好筍,狗男女,都是你造了孽才會報應到你兒子身上!你活該死了都别想消停!”
“啪”一聲響亮,隻覺着臉上火辣辣的,他怒火中燒,渾身氣得發顫,我也一樣,卻不是氣,而是爽,隻有被戳中了痛點的人才會露出那樣羞惱的表情,或許我壓抑已久,早就想看到這樣的情景。
“你翅膀硬了!趕緊從我的房子裡滾出去!我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你沒把我當爹,那就一刀兩斷!”
我轉身往樓道裡走,腳下越來越沉,身體卻越來越輕,像是綁在巨石上的氫氣球,一下不注意就會被風刮跑,捏着鑰匙的手顫抖不止,試了幾次才插進鎖眼兒。
一進門打開燈,瓷磚上是淩亂的黑色腳印,我站在鏡子前,木然看着鏡中的自己,那鏡中的人影被一雙大手扼住咽喉,周遭滿是荊棘,他們說好看的花兒會開在荊棘裡,但我卻覺得自己被這些荊棘吸走了養分,尖刺紮進肉裡,我越是掙紮刺得越深,那雙手強制将我推倒,摔進了一團不知何處才是盡頭的黑霧,它捂住了我的鼻子,就要将我悶死。
“叮鈴鈴……”
我緩過神,鏡子裡的人還是我,濕成一绺一绺的長發貼在臉上,伸手一抹盡數往腦袋後頭攏,窗台上的電話響了,顧不得換鞋直接走了進去。
“喂。”
“是我,秋荻。”
“媽,你……”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我聽别人說你爸要賣房子?他帶人回家看房子了媽?”
“帶了,剛走。”我的聲音不鹹不淡,平靜的一如死水,我不該抱有任何希望的,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
“不能讓他賣!你就跟他說你不讓!這房子是我跟你爸當初結婚時候買的婚房,憑什麼他說賣就賣?!這裡頭有我的一半兒,你知道嗎?他憑什麼拿我的錢養别的女人?!你告訴他,我不同意!除非他把賣房子的錢給我!”電話裡的聲音越說越激動,好像這房子是我鼓動我爸賣的,她嘶啞着嗓子将我當成垃圾桶般的死物發洩着心中的不滿。
“我說了,他不聽,你有什麼想說的去找他說吧,沒什麼事兒我就挂了。”我漠然說。
“你怎麼回事兒,你是不是傻,媽媽就算再婚了也一直沒有生孩子,我的錢以後還不都是你的?我都是給你攢着呢,你爸就不一樣了,他又生了個累贅,這輩子都得搭進去,那個姓姜的就會吹枕頭風,都能把跟前夫生的女兒送到市裡頭學美術,我不信他王學儒能窮到砸鍋賣鐵的程度?!怎麼就差房子這倆錢兒?”
“我就是照着你這話說的,但我爸生氣了,說下個月開始不給我生活費了,既然如此,下個月你管我吧。”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竟能在說話時反應如此迅速,往常聽見我媽的怒罵或是抱怨我隻會站在牆邊兒局促不安摳着手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哎哎哎!他憑什麼不管?!你身上流的是他老王家的血,活是老王家的人,死是老王家的鬼!說得輕巧,你又沒跟我改姓張,還能他說不管就不管了?天底下沒這麼好的事兒!他還想當甩手掌櫃!”
“房子的事兒你自己看着辦吧,我說了不算,你還有事兒嗎?沒事兒我挂了。”我知道再說下去她隻會把我說成我爸留下的孽種,她青春路上的絆腳石,連我流的血都是髒的,胡亂塞個理由就能罵我罵個痛快,不等她下一句,果斷挂斷了電話。
我靠着窗台慢慢坐下,如果說紀樂一直是我的精神寄托,那麼這間房子就像是蝸牛的殼,能遮風擋雨就足夠了,在這之前至少我有處可去,在此之後我将徹底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