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國輝滿眼失望，自嘲似的無奈笑了一下。

眼下這狀況可不太妙，我握緊了桌子上的玻璃瓶汽水，起了想走的心思，所以瘋狂給紀樂使眼色，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飛出去了，紀樂終于開口，不緊不慢同紀野說：“我們兩個想自己逛逛，正好有些很重要的東西還在留在老房子裡，走的時候匆忙沒來得及拿，你們吃完了就先回去，我倆晚一點會回家的。”

紀野側頭看向我倆，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沒等紀野說什麼，扯着紀樂的胳膊就要離開，臨走到門口才聽到紀野撐着椅子背回身囑咐我倆：“注意安全，有事兒打電話。”

紀樂帶着我快步穿過街巷，兩個人像是虎口脫險的獵物，他站在牆根下望着我笑個不停，隻是沒有想象中該有的爽朗笑聲。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紀樂卻說：“成年人的戀愛真有意思。”他頓了頓繼續說：“富有的那個勇敢到可以放棄一切，一無所有的卻膽小如鼠，生怕對方一敗塗地，我以為他們至少會有片刻放下戒備，去享受對方的付出。”

“可是明年咱們也成年了。”我蹙眉盯着他，“既然你這麼說，那你會放下戒備嗎？我是說成年之後，如果你有喜歡的人，就像你舅舅和……樸阿姨。”說到最後竟有一絲緊張，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緊張什麼，可能就是很怕紀樂會變得像紀野一樣說着違心的話，成為滿口謊言卻自诩成熟的所謂成年人。

紀樂聽完一愣，憋不住笑出了聲，我正想問他笑什麼，他卻反問我：“如果将來的某一天我也不得不推開你，你會緊緊抱住我嗎？”

我把我倆代入紀野和樸國輝，如果我是樸國輝也一定忍受不了紀野，他倆之間的感情哪怕眼盲也該感受到了，眼盲的人心可不盲，可紀野情願裝瞎也不願意承認，說的每句話都踩在我的雷點上。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本該最為親近的兩個人之間比陌生人還要存在更多謊言和傷害，以至于越想越生氣，開口問紀樂：“既然你還是不信任我，就算我伸手抱住你，就一定有用嗎？人與人不是這樣相處的，我可以先抱住你，但你也要抱住我，這樣才能抱得更緊。”就像我希望能看到紀樂的笑臉，參與他餘下的人生，但這話我還沒勇氣告訴他，以後一定有機會親口跟他講。

“是嗎？”他向我伸了伸雙臂，不過還沒碰到我就又收了回去，“這世界不會永遠有人等你，但會有人永遠等着你。”

我沒聽懂他說的話，什麼等你、不等你的，故此滿面疑惑昂着頭盯着他，“什麼等不等的？我不會走的。”

從高處落下一滴水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伸手摸了一下鼻梁，以為是下了雨，結果是樓上在曬剛洗過的床單，紀樂擡頭看了看，看完了臉上有尚未來得及褪去的笑意，領着我走到一邊，抹去我臉上的水便繼續往前走，他像是忘了，或是壓根不想回答我。

這巷子前些日子才重新鋪了瀝青，眼下還沒多少人走過，所以地面顯得格外黑，入了夜，以前聯排的廈子被拆了鐵皮門，按上玻璃門，改成一間間棋牌室或是日雜小店，裁縫鋪和小吃鋪間隔穿插，吃過晚飯後休息的人們大多會搬個闆凳坐在樓下張家長李家短胡亂唠着閑嗑，我倆路過時正是這條小巷一天中最忙碌的時間段。

路邊有幾個老人穿着電器城、家具廣場淘汰下來的工作服，赤橙黃綠青藍紫，好生豔麗，紀樂跟我說他沒吃飽，讓我去食雜店買點兒炸串，他去隔壁奶茶店買兩杯奶茶，這裡的店鋪都比較小，有的甚至不能堂食，索性帶回老房子再吃，我點頭答應。

巷子裡的小門臉往外沁着不同的味道，炸食燒烤香噴噴，奶茶蛋糕甜膩膩，夜風一吹混到一處，分不清是從哪來，但都要被風順着巷子口吹出去。

點了兩人份的炸雞排、澱粉腸，還要了份孜然雞架，我拎着打包好的炸串站在炸食店的門口，來往的行人像是血管裡奔騰流淌着的新鮮血液。

我覺得我的眼睛已經到了能分清每一顆細胞的程度，可就算如此，仍舊沒能看見紀樂的身影，隻好獨自向奶茶店走去，可那奶茶店裡除了幾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生之外并沒有其他人，我等了許久，紀樂還是沒回來，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

“紀樂！

你在哪？

你快出來！

别吓我！

紀樂！”

我試着喊，踮起腳盡量将視野擡至最高，我從未像今天一樣覺得廣河縣的人還真是多。

飯後出門散心的人們像是洶湧的人潮打得我節節敗退，路過的人一次次擦過我的肩膀，炸串的袋子被撞得像是遊樂園的大擺錘，直到騎着滑闆車的小孩與我撞了個滿懷，薄薄的塑料袋被刮破，炸雞架天女散花似的撒了一地，孩子從滑闆車上下來，扶着車把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無暇顧及他的存在，擡頭四顧，孩子父親見狀輕輕拍了孩子的屁股，教訓說：“爸爸跟沒跟你說過等到了廣場再騎？騎車是不是要看路？快跟姐姐道歉！”

小孩子紅着眼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我，膽怯喃喃：“姐姐，對不起。”

遠處的小巷口傳來一聲喊，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扯着嗓子大聲呵斥混在一起，從我身邊路過人嘀咕着：“前面兩口子吵架？”說着，也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往遠處望。

我敷衍點頭就匆匆往聲音的源頭擠過去，一如洄遊的魚要曆經萬千險阻才能到達目的地，這種尋找的感覺我很熟悉。

初一那年雷雨我從家裡跑出來去找王學儒，結果無異是失敗且多此一舉的。

後來有一次學校說第二天是母親節，讓每個人給自己的媽媽寫一封信，要在母親節當天回家親手交給媽媽，我提前給我媽打了電話，我問她母親節那天她在哪？我要去哪裡找她？她說在她秦叔叔家，答應我說她會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