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範波的老婆坐在床邊看着範波給範昌盛喂餃子,閑着跟我們聊起她年輕時是個不婚主義者,後來遇見範波,上演了一出患者愛上醫生的戲碼。
那時她經常借口這疼那疼來找範波,頭幾次範波看破不戳破,後來範波說她天天來挂号,自費談戀愛的見過,劃醫保卡談戀愛的還是頭一次見,她笑着跟我們說打那以後不知道怎麼看看病就看到民政局裡去了。
結婚前她還跟範波信誓旦旦說什麼丁克,二人世界過了幾年,同事家生了女兒,圓滾滾、白嫩嫩,天天穿着公主裙一口一個媽媽奶呼呼叫着,她見了笑得合不攏嘴,回家就和範波說她太喜歡了,問範波怎麼辦?
範波見自己老婆把年畫娃娃都買回來了,遂答還能怎麼辦?
兩口子就改了主意,又不丁克了。
好在她年紀比範波小許多,身體檢查評估也沒什麼問題,否則範波是不可能同意她冒這個險的,說到這兒她臉上洋溢着幸福,那種表情我已經許久沒見過了。
範波緩緩擡起頭,自己老婆說的話反駁是肯定反駁不得的,隻能無奈又寵溺望着她,聽她繪聲繪色跟我們幾個講生活中的瑣事。
兩口子準備要孩子的消息來得太突然,倒是給範昌盛樂得夠嗆,餃子都多吃了兩個。
樸國輝一臉豔羨,我從她的眼神裡看到的不僅僅是對幸福的向往,還有難宣于口的落寞,不禁令我想起她同紀野在燒烤店裡說的那些話。
或許樸國輝真的跟紀野結了婚未必會覺得柴米油鹽多麼快樂,興許結了婚她還會發現有些矛盾想要解決比翻山越嶺還要困難,但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會被放在心裡一遍遍美化,哪怕到最後仍是虛無缥缈海市蜃樓,還是會有人在臨死前都還念念不忘。
我真正的理解了什麼叫不幸的我偷窺着别人的幸福,就像臭水溝裡的老鼠從下水道的栅欄縫隙裡伸出腦袋望着街上的鹵肉鋪,食客吃了個腸滿肚肥,而我還是饑腸辘辘。
好在我現在有了牽挂,總不像以前什麼都沒有那樣可憐,至少在我低落時能有人聽一聽我在想什麼,不用都憋在肚子裡獨自消化,想到這兒我看了一眼一旁吃餃子的紀樂,他似乎沒想得像我一樣多,範昌盛咿咿呀呀,他也不管聽不聽得懂,不管誰說話,他都會點頭,這一點還是挺像紀野的。
保溫飯盒見了底,窗外早已漆黑,大家夥要走,範昌盛很是舍不得,範波安慰他說:“都在住院部,明天一早就能瞧見,又不是見不到了。”
範昌盛喃喃:“還是熱鬧點兒好啊,人老了,就稀罕點兒熱乎氣兒。”不像是為了回答範波而說,也不像是在等别人回應,就這麼自言自語來回嘀咕了一陣兒。
紀樂被我和樸國輝架上床,醫院給發了被褥、病号服,别的都要自己帶,跟範波打了個招呼,紀樂催着我跟樸國輝回家,好好睡一宿覺,收拾好東西明天再來看他。
臨走前我握着他病床邊上的欄杆,死命盯着他,我想說趙志剛的事兒,又悄悄瞄了一眼向外走的樸國輝,紀樂朝我搖搖頭,小聲說了句:“我沒事兒,放心吧。”
我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他也面朝病房門轉過身,雙臂撐着床沿歪着頭同我笑,笑得我抿着唇低下頭不知該不該看他,我手足無措,眼睛裡隻有病房的地磚。
“王秋荻!”他叫我的名字,那聲音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本來肆意揚起塵土,光是想想就覺着嗆得慌,他一出聲就從鼻腔潤到肺裡。
我遲疑擡起頭,眨眼又慌亂垂下。
“快看我!”他又對我說。
我用餘光瞟他,紀樂一雙手交握在面前,比劃出和平鴿,他的手細長,不大像廣場上快要飛不起來的肥鴿子,“開心一點。”他說,紀樂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自己的唇角,接着又向上指了指,唇角随即上揚,翹出柔美的弧度。
我忍不住露出笑意,他等了有一會兒才擺手讓我走。
天色已晚,樸國輝早先下了樓等我,我也不好再留戀,心中盤算着明天要帶些什麼來。
五子棋?還是跳棋?撲克?反正紀樂都玩不過我,想着想着心裡竟得意起來。
我把身子隐藏在牆後,露出一雙眼睛,想趁着臨走前最後逗他一下,沒想到紀樂連動都沒動,我見逗他不成,才戀戀不舍揮手再見。
飛快下樓,一個人直奔縣醫院停車場,病房裡的歡聲笑語終究是替别人快樂,我遠遠見着樸國輝愁容滿面坐在車裡,捧着手機默不吭聲,手機的光亮打在她臉上,黑暗中像是愁苦的怨靈似的坐在駕駛室裡,她還在煩紀野的事。
我故作乖巧不敢吭聲,打開車門坐到後座,樸國輝雙手捧着手機正入神,聽筒裡一直嘟嘟響,伴着早已記不清次數的歎氣聲,即使沒開揚聲器我也能聽見。
原本我和樸國輝都不抱什麼希望,卻在即将挂斷前嘟聲消失。
“喂……”
另一頭有人接了電話,隻不過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