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那頭我問了,人家的流程沒有問題,我給你們的任務是什麼?!是把林保全安全帶回來!現在林保全死了,還搭上個刑滿釋放人員!拖延時間都不會嗎?!現在好了,市裡頭要來人問責!你們讓我怎麼跟上頭彙報?怎麼跟受害人家屬溝通?!我這張臉幹脆别要了!這身兒衣服都别穿了!你們還有什麼臉穿?!”
警察把我送到縣醫院拍了個片子,是簡單脫臼,隻需要複位即可,我坐着警車回到縣公安局,還沒到等候室,走在走廊裡便聽見一連串的咆哮聲。
會議室的門并沒有關,一個表情嚴肅領導模樣的男人站在演講台,穿着一件灰色運動T恤和休閑褲,并沒如電視劇裡演的警察那樣總是穿着成套合體的警服,他掐着腰,來回踱步兩圈,暗罵了幾句,可惜内容我沒能聽清。
曾在天台上出現的年輕小警察懷裡抱着兩樣東西壯着膽子走上前站定在演講台旁,“報告!”
會議桌旁其他幾人面面相觑,紛紛低下頭。
那本被摔壞的日記和掉了轱辘的紅色玩具車被裝在證物袋裡放在演講台上,年輕警察站在演講台前一闆一眼彙報說:“這個電動玩具車是日本一個玩具公司在八十年代初生産的,發售後因為部分零件有問題很快就停産了,所以總産量并不大,價格又很高,廣河縣沒有代理商,咱們省當年可能也隻在省城裡零星賣了幾輛,不過這個玩具公司九十年代就倒閉了,會出現在趙志剛手裡就比較蹊跷,工薪族一般都不會給孩子買這麼貴的進口玩具,何況是趙志剛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閑散人員。”
領導垂眸尋思了一陣兒,“這本日記是怎麼回事?”
年輕警察也低下頭看着那本躺在證物袋裡的日記本,我想聽聽那本日記裡到底都寫了些什麼?
寫了林海是如何遭難,如何自救,如何失敗,如何絕望的嗎?還是寫了林保全如何重走兒子走過的路,如何後悔,如何憤恨,如何計劃替兒子報仇?
我想着想着,腳下的步子竟自然邁向會議室門口,隻差那麼一點點就要進門。
“小姑娘,小姑娘!”帶我回來的那個警察已經遠遠走出幾米,他停下腳回頭看向我,一并招了招手。
我怔怔望着會議室裡的許多人猝然回神,連忙轉回頭快行幾步跟上。
人總是那麼奇怪,即便即将發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可隻要事先知道了,做好心理準備,人們總是會試着接受,哪怕發生的過程極其緩慢煎熬,但隻要有一片緩沖地,總歸是有可能看到苦難之後的太陽。
可要是對未來一無所知,不管好壞都會惶惶不可終日。
我現在就是如此,試圖知曉未來的一切可能,甚至生出了某些不該有的窺探欲,就像最初我好奇紀樂的一切,我不知道是好是壞,隻想死死扒住懸崖上的一棵歪脖子樹别掉下去。
我想可能人怕的不是苦和累,而是無論如何努力堅持,還是感受不到希望存在的可能。
行在走廊裡被撞了個趔趄,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身旁風塵仆仆走過去,一扭身拐到一旁的辦公室裡,就在等候室隔壁,帶我的警察交代我待在等候室不要随便亂走,我點頭,遠比平時表現出更乖巧的樣子,警察走後我卻立刻把頭探出去,回憶着方才那一閃而過的身影,是馬馳無疑。
我隻聽見那屋裡有人對馬馳說:“你來幹啥?今天手忙腳亂,沒工夫搭理你。”
馬馳的聲音很是洪亮,我從聽過如此中氣十足的聲音,“我想加入調查組!”
一句話畢,屋子裡鴉雀無聲,我站在門口想了想,連我也知道馬馳的要求是白日做夢不切實際,比紀樂去清嶺想僅憑借自己的力量抓住趙志剛一樣天方夜譚。
果然,屋子裡與馬馳對話的人怒氣沖天質問馬馳:“你當這兒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早幾年要給你調到縣局你不幹,現在來湊什麼熱鬧?”
馬馳反倒大聲質問:“林保全兒子和紀野外甥的事兒你們打算怎麼辦?人死賬清?好歹得有個說法吧?!那麼多人在現場都是吃白飯的?!就讓他倆從樓頂跳下去摔死了?!”
“林保全是從天台沖出去的,摔出救生氣墊是合理的,趙志剛怎麼會偏離救生氣墊的位置……”說話之人停頓了一下,緊接着又繼續說:“說法肯定會有,但得等調查清楚,我們不能為了急于給出一個答案就信口開河吧?你先回城頭派出所,我會聯系那女孩的家長來帶走她,不用你來操這份兒心。”
“要不,你調我來打雜呢?端茶倒水我也能幹。”馬馳也曉得他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他隻是不死心,坐不住,憋了半天厚着臉皮轉着圈問。
“然後等結案了,再給你調回城頭派出所?”那人故意這麼問,“你眼裡還有沒有紀律了?!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簡直無法無天!”
這次馬馳沒說話,已經惹惱了人家,那人斥責說:“去去去!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再不務正業就回去寫檢讨!一千字,不,三千字!”
“你幹脆讓我給你寫本小說得了呗!真敢想,還三千字。”馬馳的腳步聲響起,緊接着是轉動門鎖的聲音。
我心中一緊,急急躲去門後,背緊貼着門闆,馬馳并沒急着出來,我等了一陣兒,卻聽見他在隔壁屋子裡說:“那倆孩子我全權代理了,家長你們不用找了,紀野聯系不上。”
“為啥聯系不上?”那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