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身子愈發抖得厲害,我攥住他的手腕,就像在天台上一樣不想放手,我不曉得這一放手紀樂會跌到幾重深淵裡去,所以再痛也要忍,“你要相信你是值得被愛的,同樣是活在世上,我們隻是差了點兒運氣。”
“運氣?”紀樂轉回身對着我笑了笑,伸出滿是豆沙色口紅的拇指輕輕來回磨着我的唇,像是深夜裡的昙花悄無聲息釋出苦澀的笑意,“那我的運氣實在太差了,抱抱我……”他輕聲呢喃,被我握住了冰涼的手。
我用雙臂環住他,紀樂的肩沒幾兩肉,我常聽說人在不開心的時候會想吃東西,碳水、脂肪都能讓人開心起來,可不知為何在他身上卻全無作用,仿佛一切欲望都已經退化,他想要的也隻是一點點關心和愛護。
“我從來沒有想死,我隻想結束痛苦,可你知道的,隻要我活着,痛苦如影随形,我憎恨我的身體,身體是一切痛苦的開始,我想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常想星星隻有在墜落之前最耀眼,滿天繁星時未必有人能注意到它。”他說,“我從來不敢直視那些幸福的人,我像是個黑白的人,他們的顔色那樣豔麗,即使站在人群中間,我終究是個異類。”
“我不想說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為了你好,這話未免太讨人厭,但我無法接受你是墜落的那顆星,因為我已經看到你了,在你沒墜落之前。”我同他講。
“你會忘記我嗎?王秋荻。”他說時鼻音很重。
“如果一直在一起,記不記得就不重要了,隻要太陽還會升起,一睜眼我就能看見你,每天都是新的一天,也都是新的你,哪怕你吃了那樣的藥,哪怕你會忘記一些東西,下一秒總是最新的我和最新的你……”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
“王秋荻,這話你是不是也同我說過,我覺得很熟悉……”紀樂窩縮在我的懷裡,臉深深埋在我的肩膀,鼻息裡充斥着蔥油香,“趙志剛……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我低下頭目光犀利看着他,“我說過,我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一直說下去。”
我常看的那些書裡總會極盡美好去形容青春的喜樂與悲傷,仿佛青春總要用最華麗的開場白和結束語,如此才不會覺得白活一遭,青春也沒有白來。
而我們的當下,我能嗅到的除了那一點點口紅的玫瑰香,更多的隻有蔥油餅的香氣,我想多年後我會不會也在某時某刻感歎今天,感歎十七八歲時的青春活力,隻是現在我目光所見這屋子中的一切都很難用美好來形容。
别人懷戀的青春,是正青春的我想要趕快熬過的,别人的留戀,是我的不珍惜。
我捧着紀樂的臉,連連咽下将要說的話,安慰的話說了太多,再講也是舊詞新唱,但要是勸他放棄,那我甯願絞盡腦汁再想一想,哪怕晚一點再答,“吃蔥油餅嗎?”
紀樂聽了一愣,讷讷點頭應了聲:“好。”
老說講過日子别太較真兒,越是情感遲鈍的人活得越長久,隻要不違反原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越是事事都要掰扯個高低上下對錯清楚,日子越是難過,人也越累,夥越容易散,這句話還是上次聽還是在樸家,從蔡錦文的嘴巴裡說出來安慰與紀野鬧别扭的樸國輝。
他第一次學會了妥協,不再問相不相信,不再問為什麼,不較真兒,這樣或許就能留下他想留下的人吧?紀樂用目光偷偷向上瞟。
裝着蔥油餅的塑料袋外頭挂滿了水珠,我遞了幾張餐巾紙給他,又把溫熱的餅塞進他懷裡,紀樂坐起身,沒顧得上擦去臉上的口紅印,卷起一張餅往嘴裡塞着。
我笑着同他講外頭的雨有多麼大,對面家屬樓的一樓有人養了兩隻雞,下雨天一隻雞跑了,主人冒着雨滿院子追雞,抓到了一隻,轉頭回去另一隻也跑了……
紀樂聽着偶爾勉強一笑。
我又說過幾天那雞長大,就該打鳴兒了,家屬樓裡住的都是些中老年人,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站在樓下吵架。
樓道裡傳來一串腳步聲,我歪着頭向外看看,什麼都沒看見,“我好像忘關門了。”說完,我起身穿上拖鞋,回頭看着紀樂笑着往外跑。
門口的換鞋墊掀開一個角,我踢了踢,調整好墊子的位置,手扶着門把手,從門縫中向外看了看,灰黑色的水泥樓梯倒也看不清髒髒的腳印,隻曉得上頭全是水漬。
一抹黑影從門縫中閃過,我正要關門,卻不知被什麼擋了一下,接着門縫下面出現一隻沾滿黃泥的黑皮鞋,我擡起頭瞧見一個從未想過會再見的人。
男人略長的頭發被雨水澆濕,戴着一副金屬細框眼鏡,深色的領帶,潔白的襯衫,成套的黑色西裝,被雨水打濕後像是某種恐怖電影裡挂着衣服胡亂飄的衣架子,他透過滿是水珠的眼鏡片不懷好意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