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捷的腿抽搐了一下,緊接着很小幅度擡了下胳膊。
“跑!”紀樂用左手不斷敲打着瓷磚地面,表情也因緊張格外駭人,“快跑!”
我吓得腿發軟,滿腦子都是紀樂大喊着快跑的情景和聲音。
‘如果不是當年你抛下我,我不會變成如今這樣。’這話是當初的紀樂對我說的,現在卻變成……
“這條船會沉,我們倆哪怕隻活下一個也好,王秋荻,隻有你能給我希望,不管你去叫人來還是怎樣,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紀樂朝我喊,開頭幾個字剛好能聽清,越往後聲音越小。
他雙手捂着胃,表情扭曲如畫布上波點與線條一點點加重,顔料一層層堆積,我一下子想起在他畫冊裡瞧見的那些抽象畫,有種說不清的深奧。
話音剛落,區捷雖仍閉着眼,卻微不可見抽動了下眉,然後緊鎖眉心,我不過遲疑刹那,便見着區捷猝然睜眼,似詐屍般可怖。
那一刻我倒吸了口氣,緩過神來第一時間拾起牆角散落的手機零件,連滾帶爬奔至門口,壓下門把手,用身體撞開門,頭也不敢回,一門心思往外跑。
門外的一切都像是打了強光,可現實分明是雨天,天空該是陰沉,一如王學儒與我争吵時的情景,誰都沒給誰留餘地,張嘴便是最惡毒的話。
雨聲淅淅瀝瀝,夾雜着汽車鳴笛,似有一條長鞭,抽打着如待宰羔羊般的我不斷往前跑。
已經跑出一條長街,可耳邊的聲音還是停不下來,我記得以前學校組織看電影,我曾坐在離銀幕最近的一排,以為離得近,台詞會更清楚,實際上離得太近隻有模糊不清的嗡嗡聲,連帶着音響甚至地面都在震動,耳朵疼得要命,看電影的興緻沒多久就消散無蹤,沒有一點點享受,事實上忍受了兩個多小時的痛苦。
那時電影院裡播放着功夫片,兩名武打演員在雨夜裡切磋精神抖擻,一次又一次甩起肮髒的泥水,而如今雨水砸在我的身上,泥水被我邁出又落地的步伐帶起,我隻覺得連呼吸都成了最為難受的事。
一邊跑一邊組裝手機零件,當電池和後殼都一一歸位,手機屏幕上還是霧蒙蒙一片,興許方才摔得太厲害所以壞了,也興許雨太大才看不清,潮濕的泥土氣與微不可見的水珠一并吸入鼻腔,在進了身體之後直達天靈蓋。
真正意識到不對勁是因為視線裡路兩旁的居民樓開始搖晃,原本筆直的馬路一點點偏斜,樹木花草漸漸重影,仿佛有一團氣堵在胸口化不開,左腳與右腳開始打架、分家,周遭的一切都比平時看到的顔色更白了些。
那熟悉的感覺如約而至,隻剩下了呼吸聲,我沖上馬路試圖攔下一輛車,可腳卻不聽使喚,踉踉跄跄走了幾步,即便我如何努力保持平衡卻還是摔在水坑裡,更不必奢望有誰為我而停,隻有濺起的污水不嫌棄與我躺在同一個水坑裡。
心裡大叫不好,什麼時候不犯病,偏偏挑現在,手在水裡劃拉着,反胃的感覺跟着眩暈而來,似乎有無數雙腿在我眼前踩過水坑,濺起一朵朵水花,這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我想說:去救人,去救他。
無論怎樣努力都發不出聲音,可那些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的人們卻像是聽見我說了什麼似的,有人問:救誰?閨女,你說要我們去救誰?
胃裡翻江倒海,亮白如塵煙般消散,耳邊仍舊充斥着議論聲。
他們中有人提議:送醫院吧,可能是低血糖暈了。
有人回答:别被訛上了,人家父母來找,咱怎麼解釋。
也有人抗議:那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躺在這兒啊,下這麼大雨,哪個開車不長眼的沒看見,再給壓過去,怎麼着都是一條人命,出點啥事兒咱們這條街的店都甭開了。
最後的最後,有一個人說:咱們互相證明吧,給孩子送醫院就回來,今天下雨生意不多,幾個男的一起去送孩子,女同志留下來互相照看店鋪。
贊同聲此起彼伏。
我在心裡大喊着要他們報警去救紀樂,卻是徒勞,沒人能聽見我的心聲,可方才又是怎麼回事呢?
光影逐漸遠去,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身下還是冰涼堅硬,摸過一片片粗糙的柏油馬路,直到找到掉在地上的手機,我才意識到方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隻是我的幻覺。
轉瞬間由喜轉悲,希望當即破滅,在一切都消失之前按下了一鍵呼叫,得虧之前把馬馳設置成了緊急聯系人,想到這兒便陷入了黑暗。
我們沒有預見未來的能力,也沒法改變過去,可能不論怎樣努力都隻能像一葉漂萍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