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商擺擺手,示意這事無礙。
“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季商蹲下身來,看着她問道。
果兒奴似乎不曾和人這麼對視過,羞澀地笑了笑,又連忙捂住了嘴,遮住了缺了門牙的牙齒,臉臊得通紅。
小老太太作勢打了她一記,沖季商歉意道:“客人你莫要理她,這是我孫女呢,這小妮已經纏了好幾個客人,就為了她那盆心肝一樣的花,你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裡懂得如何治這花病,人病了都看不上大夫呀。”說完又要去拉這小孫女。
果兒奴不敢再躲,隻眼巴巴地看着季商,拖着雙腳不肯挪動,非要得到個結果似的。
季商不知為何幻視了自己小時候,也是執坳得很。
“把那花拿給我看看吧。”
“我這就去拿。”果兒奴心中一喜,就像脫手的兔子一樣跑了個沒影。
小老太太臉上一虎,瞪着那背影罵了兩句,又轉頭給季商賠不是,還給他倒茶水過來潤嘴。
季商大口喝了茶水,那女童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盆幾近枯萎的植株過來。
那植侏就種在一個破陶罐中,陶罐表面卻被擦得幹幹淨淨,一看就是被人細心照看的。
果兒奴捧着她的花,心痛得落下淚來。
“我日日照料,不敢冷着她,不敢熱着她,阿娘要積肥澆地,我就早起晚歸去拾,隻為求得一捧施給她……可不知怎麼的,還是一日日枯萎了下去,明明撿着她時,那花開得可美呀。”果兒奴有些哽咽起來,“我還等着她開了花,拿給阿娘和婆婆看哩,好叫他們也能看一看那麼漂亮的花啊。”
“哎,你這孩子。”小老太太聽得一愣,也抹了抹眼睛。
季商遲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果兒奴的頭,又低頭去看那株植物。
智腦已經檢測出這是一株芍藥科、芍藥屬的植物,屬于一種古老的牡丹品種,因根部浸泡窒息、營養過剩以及真菌感染,目前這株植物已經接近死亡狀态。
用人話來說,就是基本沒救了。
季商是沒有養過植物的——豆娘自然不能一概而論——原本應當并不知道該如何救治這株植物,可許莫交給他的龐大實驗資料簡直就是一個知識庫,通過系統灌輸到腦子裡後,生生塑造了一個空有理論知識的專家。
他思索了片刻,結合這個時代的現狀,把他能想到的救治方法一一和果兒奴說了一遍。
可憐一個都沒進過學的小孩子,聽得兩眼轉圈圈也努力聽着,還試圖自己理解。
“您是說,我以前是養錯了麼。”果兒奴抱着她的花,表情内疚極了,“我,我一定會把她治好的。”
季商點點頭,又把說過的内容重複了一遍,便轉身離開了。
這天晚些時候,桑十娘送餐食上來的時候,又為着女兒的事好好向他道了一通謝,免費送了一碟小菜給他,神色間都顯得端莊了許多。
季商吃完晚飯,就到了黃昏時分,遠遠有擊鼓聲傳來,長安城的宵禁開始了。
坊内的各家各戶還在各自忙碌,坊外的大道上已經完全沒有聲音傳來,如同形成了一個城中之城。
這種事情,對季商來說也說得上新奇。
生活在基地當然也有許多的規範和禁忌,一般人可能終其一生都難得出基地一趟,比之宵禁政策還要嚴格,隻是性質完全不同。
時移世易,有時候就是如此。
要說這種把人裝在一格一格的高牆中,并抑壓商業活動的管理方式,對商人是不利的,不過季商這次并不是要做一家一戶的買賣。
這一次基地接收了超出預計之外的人口,就不能再按照原本的計劃行事,必須依靠季商的外部輸入一段時間。
形式的變化有時候就是那麼出人意料。
本土化病毒出現,也給人類敲響了警鐘,哪怕這次的異變威力有限,誰也不知道伴随了整個人類曆史的病菌們,還會異變出什麼樣的變種。
過于依靠季商的供給,在智商正常,擁有足夠理智的人看來自然是不可取的,人類文明想要振興,就不能一味的走上捷徑。
若是再說得殘酷一些,把無數人的希望放在一個人的良心上,顯然是極為愚蠢的做法。
隻是……有時候就得在有害和更有害之間選一個。
我會一直保持本心,為我的那些同胞竭盡全力麼?
季商看着天上的彎月,冷靜到冷漠的叩問着自己。
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給出答複。
“公子是在賞月麼?”
“我并不懂賞月。”季商看向突然出現在窗外池水邊的女子,問道,“你又是誰?”
“我家就住在此處不遠,看今天月色頗美,一時看得入迷走到了這裡,見公子也在觀月,想來是同道中人,特意來打聲招呼。”那女子年芳二八的模樣,一身黃、綠色為主調的衣裳,頗為繁複美麗。
季商卻直接道:“你并不是人類,有什麼事來找我,就直說了吧。”
那女子驚訝地捂住嘴,責問道:“公子何故口出惡言,小女子何處不像人,若不是人,難不成是狐仙山魈?”
季商并不與她争辨,直接就要關窗。
女子哭笑不得,連忙道:“唉唉唉,世間居然還有你這樣的奇男子,莫不是你信釋家的紅粉骷髅之說,那可實在大煞風景。”她神色一斂,卻向季商行了一禮,“今夜貿然來此,是為了向公子道謝來的。”
季商并不記得幫過這位女子,聞言有些不解。
“公子莫是忘了白日那株牡丹?”
“那株牡丹花很難救活。”
“公子願意教果兒奴去救,就必定救得活的。”女子感歎道,“公子是有功德在身的大德之人,不過一二言語,就足以庇佑一朵小小牡丹花,讓她有幾分生機,如何不值得一謝呢。”
季商聽到這裡,倒是有了探索之心,問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有功德在身,我又通過什麼方式達成延續生機的目的,這種情況是普遍存在的嗎,無意為之和主動觸發,可會有什麼不同?”
那女子聽了這一連串的問題,都有些懵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半晌,她撲哧一笑。
“我的确不是凡人,添為蓬萊之上微末小仙,乃是牡丹仙子,今日無意尋訪到此處,見幼童救花心切,公子學識淵博,卻并非目下無塵之人,能悉心教導目不識丁的頑童,心下頗有感念,才想現身一見。公子的這些疑問,請恕小仙道行淺薄,隻能照貓畫虎顯擺一番,其中的道理,卻是說不清的。”
牡丹仙子說得誠懇,季商便點頭表示理解了,又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一人一仙算是認識了。
“如此說來,每一種開花植物,都有一位仙子司掌?”
“的确如此。”也許是見季商的确好奇,也不算是普通的凡人,牡丹仙子便多說了一些,比如那百花、百谷、百草等總司天下草木的仙姑,還有那四靈之主,各位星君……可以說世間萬物都有神明在上頭司掌管理,若是較真起來一一列舉,那真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如此一來,還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