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移話題,“别多想了,先好好休息。目前有用的線索還太少,操之過急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我在這裡陪你。”
良玹想也沒想拒絕道:“不用,你不能太勞累才對。這大半夜又把你吵起來了,可真不好意。”
甯息正色道:“我隻是覺得眼下情況不明朗,這個房子又有異常。我們還是不要分開為好,若是再出狀況或許還能有個照應。”
他走到那邊的正對着妝奁的座椅,“你放心,我坐這椅子上就行,一樣也可以休息。”
良玹想起剛才迷迷糊糊給自己吓出冷汗的影子,覺得甯息的話很有道理。
甯息的人品她是無比放心的,畢竟他們遇到的那天,他就在她的客棧房間裡從天蒙蒙亮待到了正午。
“也是,”她點頭贊同,命令似的道:“不過我不可能讓傷員睡桌子,你去睡床。”
甯息卻不聽,辯解道:“這房間裡我沒看到任何冤魂怨靈,老師你卻能看見聽見異常,就說明隻有你才是關鍵。既然如此,後邊的事情老師還有的忙。我可不希望你休息不好影響進度,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他突然又開始叫她老師了。
良玹總覺得他每次開口的這個時機,掐得總是很好,擺出一副尊師重道的樣子,臉上的神情似乎帶着祈求,時而乖順柔軟,時而可憐兮兮的。
真是奇怪,分明他沒有作出那種表情,但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好了,這麼晚就别争這個了。實在不行……”良玹看着那張還算豪華舒适的床鋪,斟酌着開口:“這床還蠻大的,要不先湊合一晚?我在中間擺些東西,你我互不越界怎麼樣?”
鑒于兩個人多少都帶些倔種的成分,在某些犄角旮旯的小細節上,偶爾一對上,良玹覺得他們可以互不相讓一直争到天亮。
其實她可以打地鋪的,但一想起躺在地上,身旁就是那塊曾承載了許多人生前絕望瞬間的床底,她就渾身發寒。
還是睡床吧,好歹還有個床闆隔着……
“這……”甯息臉上露出一種為難的神色,不知是不是火折子的暖色光亮映照的緣故,他的臉上泛着些不自然的微紅。
仿佛她要強迫他做什麼一樣。
良玹忽然也覺得不太好,輕咳道:“隻是形勢所迫,不願意就算了。還是……”
“願意,”甯息打斷她道:“天很晚了,我睡外邊,快休息吧。”
就這樣,兩人擺好東西并排躺下。
這床倒是寬敞,中間放了條薄被當楚河漢界,也足夠他們躺的。
良玹還特意往牆邊縮了縮,兩個人中間的距離仿佛隔了條銀河。
她想着今天見到的一切,那些慘烈非常的血腥景象,還有床闆背面那些絕望的留言與掙紮,心中依舊難以平靜。
但不斷接觸的同時,這些東西也在消耗着她的精神和氣力,讓她倍感疲憊。
她閉上眼睛,想着是否還能再遇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但身心疲倦下,她竟然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
夢裡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床住,連同指甲一起用力摳緊,恨不得将十指深深嵌進木材裡。
有人從外面拖着她的腿向外拽,力量角逐之下,手臂都産生出一種筋肉撕裂的感覺。
床闆内側的各種痕迹就在眼前晃蕩,如同天羅地網一般籠罩而下。
她聽到“自己”聲嘶力竭地哭喊哀求。
“求求你,放過我!”
“我馬上就離開這裡!”
“我要回家,娘、娘,我不想死,姐,你們在哪?救救我!”
……
甯息安靜地望着帳頂,目中滿是深思,眉心還在不自覺地擰着,良久,才緩緩歎了口氣。
他側頭望向身旁,即使是這樣的黑暗,他也依舊能清晰視物。
良玹呼吸輕緩,睡得很沉,清麗美好的睡顔毫無防備地展露,有着安定内心的魔力,像是春日初綻的海棠,明麗奪目,讓人想要折下據為己有,但又不敢傷害唯恐凋零,隻能克制自己遠遠觀望。
他神色逐漸柔和放松,眸子卻暗了下來,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好似在仔細描摹她五官的輪廓。
就這樣看了許久,直到他忽然感知到自己體内湧動的異狀,才驚覺她手上不知何時,已經纏繞上了一道覆滿黑色鱗羽的柔軟觸手,正一圈圈地束縛着她的手,緊貼皮肉感受着她血脈的搏動,甚至已經伸進了袖子裡,還在往上。
甯息别過頭去,以手覆眼,好一會才壓制住皮囊下那些不受控制的東西,将那愈發肆意妄為的一部分收了回來。
這時,身旁之人的呼吸微變,他屏息側眸,見她仍閉着眼眉毛卻皺了起來,就知道她是做噩夢了。
他猶豫一瞬,還是伸手越過界限,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撫着她哀恸的靈魂。
就像很多年前,無數個夜晚中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