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為了渴求的力量,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呢?
徐亦輝望着那浩瀚無垠的夜空,忽然無比明顯地意識到,自己是那般渺小,如同沉入深海的一根細針,哪怕過去千年萬年,腐朽得不見蹤影,也不會在時間的洪流中,掀起任何波瀾。
或許每個人都有這種感覺吧。
隻是每個人對待這件事的态度,多多少少都有區别。
或是随遇而安,甘願随風消散。
或是盡其所能,窮盡畢生也要搏一條通往巅峰的道路。
眼下蕭梁的皇族就是如此,那些他們遇到的怪異之物也是如此。
那些曾經作為人存在的怪異之物們,究竟經曆過什麼,又存有多大的執念,才心甘情願讓自己變成那種醜陋扭曲、混亂癫狂的模樣?
還要以這種模樣禍害無辜之人,不擇手段、固執地停留在世間。
遠處,風琅玄跪在那裡,一身素衣如同誤入人世的遊魂鬼影,星夜如蓋籠罩在她頭頂。
她跪得端正,頭卻是底下的,比她任何一次向父母問安時都要低。
徐亦輝的耳力好,即使隔了很遠也能聽到風琅玄的聲音,卻聽不懂她究竟在說着什麼。
是一種格外陌生的語言,音節奇怪特殊,晦澀拗口,帶着亘古悠遠的危險氣息,讓人心中莫名生出畏懼。
她說的很慢,很認真,像是在祈求恩惠,又像是在贊頌功業。
很長的一段話語,長得徐亦輝努力傾聽、記憶着其中的發音,過了許久,也沒能找到重複的音節。
風琅玄就這樣不斷地吟誦,長久地跪拜,偶爾撐不下去了,會塌下身體坐着歇息片刻。
就這樣持續了兩日。
這是一場格外搓磨人的儀式,仿佛隻有這樣的苦難,才能彰顯一個人的忠貞虔誠、心無旁骛。
似乎需要耗盡一個人全部的生命。
徐亦輝再一次覺得,如果不是什麼天賦異禀的人,可能前邊那七天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兩日過後,風琅玄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了。
黑袍的巫師們仍舊帶着那些瘆人的鬼面,上前大概是打算架她回來。
風琅玄輕輕搖了搖頭,強撐着從軟墊上站了起來,但仍是雙腿僵硬,全身發顫。
整個人緩了許久,才邁步慢慢往回走。
徐亦輝再一次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實在是太過于要強,也太過于感性了。
為了不切實際的夢想,即使她自己也覺得愚昧可笑,但因為是親人的要求,最終還是不得不去照做。
風琅玄就這樣從玉台上走了回來,徐亦輝跟在她身旁,看着她被人脅迫似的,帶去沐浴更衣,又帶去梳妝打扮。
她穿上了與那些巫師們制式相同的衣袍,隻不過她的要更加合身一些,而且顔色也不是隻有單一的黑色,而是墜着鈴铛和五顔六色的縧帶,繪着奇怪繁複的彩色紋路,像是某種特殊的盛裝。
長發簡單地梳在一起,頭上頂着一個造型奇特的頭冠,人面鹿角。
一對長長的青銅角形裝飾下,是一張面具,白底繪着金紋,并非獠牙惡鬼,而是面目平和、垂眉閉目,隻不過刻畫的格外逼真,像極了一張真實的人臉,遠看上去仿佛是從活人臉上撕下的一張面皮一樣,反而比那些鬼面更為瘆人。
——尤其是在風琅玄那張活人臉的襯托下。
不過,她那張活人臉,現在臉色也差得快和面具差不多了。
這些人的動作很迅速,并沒有耽誤時間,再次來到先前的地方,徐亦輝驚訝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先前空曠的場景已經變了。
高台周圍燃起了一圈火把,成為了黑夜之中唯一的光亮。
高台之下,或站或坐着許多人。
為首坐着的是蕭梁的帝後,後面是風臨宸,還有幾位徐亦輝這段時日裡見過一兩面的公主皇子。再往後應該就是其他的一些風氏皇族之人了。
似乎來得相當齊全,無論男女老少,就連剛出生幾個月的小皇嗣都裹着襁褓,被抱着待在台下。
在這樣本該熟睡的深夜裡,他們居然穿戴得整整齊齊,如此迅速有序地出現在這裡。
搖曳的火光帶來幻變不穩的光線,映亮台下那一張張沉默不語的面容,徐亦輝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不同的神情,茫然、恐懼……貪婪,無數種情緒在昏暗的光下雜糅在一起,隐隐顯得模糊混沌又陰森扭曲。
徐亦輝看到皇帝風峪眼中的貪婪妄念,因過于興奮激動,甚至隐隐放光。
而風臨宸……似乎也懷着同樣的心情……
徐亦輝心中一沉,那種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這場祭祀,究竟讓多少人迫不得已卷入其中呢?
高台之上,白玉平台擺好了桌案,與祭祀用的各色器皿器具,桌案前站着一個身着寬松袍服的大巫,面前與腦後各帶着一個鬼面,讓人都有些分不清這人究竟是面向那邊。
風琅玄穿着那身華服,雙手提着祭祀用的青銅刀器,身後跟着另外四名巫師。
他們一路走向中心的玉台,直至大巫身前,風琅玄跪坐下去,将刀器交疊身前,俯身叩拜,四名巫師散開。
五人将她圍攏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