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玹輕歎一口氣,“也是,你們說的都有道理。”
身後的怪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團到了一起,輕“唔”了一聲,嘶啞又難過,像虛弱的野獸幼崽饑餓寒冷時的嗚咽。
良玹略微側頭瞥了一眼,看到對方已經完全沒辦法保持人型了,下半身隐沒在瘆人的黑暗中,看不清究竟還有沒有雙腿存在。他似乎格外痛苦,曾經挺拔的身形蜷縮,觸手和身軀在不斷地抽搐痙攣。隻剩下骨骼的手上攀附着幼芽似的觸手,捂着額頭還在不斷地顫抖。
聽了她的話,在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神色放緩了不少。
“不過,我本來也沒打算說服你們。”良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隻是要帶他走而已。”
有人惱火不滿,“笑話,就算你是榜首,可口氣未免也太大了!”
“你都已經被我們包圍了,還想逃嗎?”
良玹擡起手,周圍鋪天蓋地、如有實質的黑暗中,一道又一道細微的紅光閃爍,浮現在每一個人身畔,仿佛細密的羅網,将每一個人圍困其中。
她道:“念在共事一場的份上,諸位還是不要再動刀動槍了。小心傷及己身。”
繃直的紅線似乎比刀鋒還要銳利萬分,橫七豎八地交錯着,将每個人的軀幹肢體框定在極小的範圍之内,讓他們僵立在遠處,根本不敢動彈。
不過瞬息,優劣之勢反轉。
衆人紛紛噤聲,滿腔憤怒咽進肚子裡,氣得眼睛冒火。
這個榜首用的法器,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怎麼就這麼悄無聲息、形如鬼魅将他們所有人困住了?
隻剩下徐亦輝、葉朔這幾個剛從扭曲之地逃出來的人,站在外圍,沒有被禁锢在紅線中的。
“良玹!”葉朔怒火中燒。
如今身份明了,她還是為一個怪物做出了蒙昧不理智的選擇,選擇站在怪物這邊,與養大她的組織反目。
過往與現在重疊,相似的人,相似的神情,同樣敵對的立場……隻不過曾經她護在身後的,是一幹溫和弱小的小姑娘,如今卻是個或許有能力毀天滅地的怪物。
葉朔快被氣笑了,真是越來越長本事了。
想起曾經的對峙,他深深吸氣壓下怒火,耐着性子道:“你冷靜一點,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也看到了,他也是怪物,是你一直執着想要誅殺的東西。你不是總希望天下太平安康嗎?那你怎麼确認他可以表裡如一?怎麼保證他不會害人?如果你判斷失誤了,會有多少人因為這個決定喪命?”
“不必多說了。我會帶他走,閣主大可将我除名。就當我……确實色迷心竅了,誰讓他确實長得好看呢。”良玹開着玩笑,眼中卻沒有輕快的情緒。
徐亦輝出聲道:“良玹,你為什麼非要做這種決定……”
她看着良玹長大,一直是個疾惡如仇的正直孩子,這些年來也是餐風露宿、馬不停蹄,隻為了可以多救一個人,多除一份邪佞,從來都不曾懈怠過。
良玹看到的那些慘烈悲劇絕對不比在場任何人少。如今怎麼敢肯定,甯息就可以不作惡害人,成為例外呢?
徐亦輝心底也是迷茫的,但看着傅聞氿重傷的樣子,想起他們過去遭遇的巨變和痛楚,心中到底還是不敢相信,這世上真的會有怪物可以言信行直,不陷入迷失自我、颠倒錯亂的瘋狂。
“他和别的怪物是不一樣的。”良玹再次重複。
不一樣?哪裡不一樣?
可以僞裝人類僞裝得天衣無縫,還是長得格外俊美?
徐亦輝不理解。
不過的确,就算是露出怪物樣貌的甯息,也比先前他們遇到的所有怪物都要幹淨整潔不少,沒有血肉模糊令人作嘔的外表,也沒有那種惡心惡臭的氣味。
非要說的話……他那個觸手的外形和顔色甚至有種另類又詭異的美感。
“能有什麼不一樣的?還不是要被鬼差拖回幽冥接受懲罰。”有個敬業的祛邪師怒喝一聲,早已借紅線割破手掌,以血畫咒。
生機與死氣呼應迸發,催動起術法,冷光一展,繁複的紋路與符篆飛旋天上,圍繞着鮮血寫就的真名——“風甯息”。
請求幽冥鬼差,開陰界大門,攜冥獸前來現世,拘捕逃脫生死之外的怪物魂靈,将其拖入幽冥地獄,永受刑罰。
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