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裡有神仙?若真有,又怎麼會對這人間煉獄無動于衷?
彼時的葉朔承受了太久的折磨,渾渾噩噩,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剩下本能的認知。
羞恥、自卑、恐懼讓他無地自容,恐懼她嗅到腐臭味,恐懼她看到這樣一個落魄狼狽、醜陋不堪的自己。
但心中仍有一種貪婪,想要再多待片刻,想要再多看她兩眼。
可天不遂人願,她很快就嗅到了那萬千繁花都掩蓋不了的特殊味道。
遠遠地,看到她皺起了眉,似乎在辨别着氣味的來源。
不、不要看……
不要看到我。
而後,他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風臨宸,伸手摟住她,将她的臉按在懷中。
他見她擡頭,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風臨宸,聽到她在苦惱地說:“臨宸,有股好難聞的味道。”
無論是稱呼還是語氣,都是親昵與溫柔的。
風臨宸笑着回她:“有死老鼠,已經派人清理了。别去看。”
她笑起來,應允:“好。”
而後自然地伸出手臂,抱住了風臨宸的腰。那是她面對親近、喜愛之人時不自覺地依戀。
連極刑都不願松口呼痛的意志就這樣輕易被擊垮。
心跌落到了谷底。
酸楚、憤怒、難以置信……淹沒了偷窺者。
溫暖的陽光下,他卻如墜寒冬,冷得全身痙攣。
他想要沖過去質問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究竟知不知道她擁抱的那個人,到底是個怎樣惡貫滿盈、罄竹難書的奸惡之人?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她的哥哥。
但長久的折磨早就讓他損壞的身體喪失了行動能力,嗓子同樣失去了發聲的作用,即使他再怎麼抽搐地、蠕動地想要接近她,也無法真正拉近一絲一毫距離。
有人拖拽着他離開,像是在拖一具死透的屍體、一個破舊髒污的麻袋。
最後一眼,他看到風臨宸結束了那個溫存的擁抱,扶着她的腦後,附身吻她。而她也配合地擡起臉,輕顫着長睫,閉上眼眸……
葉朔回過神時,酒杯的碎瓷片已經嵌進了掌心,酒液流了滿手,本該痛苦無比,他卻沒有絲毫感覺,隻有心髒的位置痛到麻木。
栾城的夜風微涼,送來平和安定的氣息。
葉朔揉着額頭,平複翻湧的心緒。
這麼多年過去,他幾乎不敢去想當年那一幕幕殘忍的畫面,就像一道瘡,經年累月未曾見好,越發潰爛流膿,輕碰一下就足以讓他痛到瘋魔。
大概是故地重遊,不自覺地喚起了那些籠罩在痛楚中的記憶。
但現如今,稍微一想就能找出太多端倪。
風琅玄對風臨宸的那些惡行恐怕再清楚不過,是不可能接受、原諒他的所作所為的。而她的性格和觀念,也注定她不可能裝得那般真情實感地與風臨宸虛與委蛇。
所以最有可能的,反而是風臨宸最初的話語——“已經不在人世了。前不久,我殺的。”
那麼後來自己親眼所見的這個,又是誰?
風臨宸連良玹都下得去手,連親自僞造出的“風琅玄”都可以下得去手,就更不可能找一個相貌相似的替身,也不可能對一個虛假的她和顔悅色,溫聲細語。
所以那個風琅玄,必定是真的。
風臨宸做了什麼,才讓一個已死之人,從生死輪回中脫身,再度複生的?
葉朔遠眺群山,現下是黑夜,而白日裡可以見到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這地方埋葬了太多枉死之人的性命,吞噬了數不盡的沖天怨氣,本不該如此悠然平和的。
那被抹去的時間裡,到底都發生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