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漆黑，一眼望不到盡頭，也分辨不出位置與方向，卻仿佛有數不清的眼睛潛藏在黑暗之中，黏膩的視線無孔不入地窺伺着他們。

讓人背後發涼，恍惚間像是身陷泥沼之中，四肢再難動彈，口鼻被淹沒後，胸口被擠壓，泥水灌入肺腑。窒息與恐懼交織籠罩下來，不由地心生絕望、痛楚之感。

徐亦輝和傅聞氿對視一眼，意識到他們現在已經脫離了現世，進入了一個扭曲之地。

上一次險些永遠回不到現世的事故，仍然讓他們心有餘悸，但還不至于讓他們亂了陣腳。

隻不過當務之急，是将這兩個普通人趕緊送回安全的地方。

徐亦輝試探着輕聲喚楊闊：“殿下？”

自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對方靜立在那裡，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看清他臉上婆娑的樹影，割裂出明暗交錯的縫隙，在此時顯得無比陰森詭谲。

“還差一個。”他忽然說。

什麼？

差一個，差誰？幾乎不用猜吧。

還沒等兩人想好對策，這句話就應驗了。

葉朔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那現在齊了嗎？”

傅聞氿一驚，“閣主，你怎麼也……”

楊闊歪着頭睨他們，語氣中是從未有過的傲慢冷漠，“果然，一群蠢貨。”

隻要控制住其中一個，其他的就會像同一條草繩上的螞蚱一樣，接二連三地自投羅網。即使知道有危險，甚至可能是來送死的，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救人的機會。

仁善者總是這般瞻前顧後、畏縮不前，直到最後自取滅亡。

唯有當斷則斷的心狠手辣之人，才能走向最後的勝利。

他轉身，看到身後不知何時，竟然站了一個人。

是良玹。

正抱着手臂看他。

楊闊面上泰然自若的神情僵滞，似乎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變回了先前癫狂的模樣，“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良玹擡手攔住他的去路，冷聲道：“别裝了，楊闊。”

楊闊怒吼着：“滾！滾開！”

“我知道你是清醒的。”良玹抓住他的手臂，凝視着他那張布滿髒污的臉，“倒不如說，你一直都是清醒的，對嗎？”

楊闊目光發直，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張揚意氣勃然迸發，全然失去了先前那種或歇斯底裡、或畏縮不安的神态。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掙脫開她的手，氣定神閑地聳肩道：“我是皇子，也是你們的雇主，保護我的安全才是你們的職責所在。不要做多餘的事。”

“這怎麼能算多餘？勾結怪物來對付我們，可是你一直都在做的事情，不是嗎？”良玹并不等楊闊回答，自顧自呢喃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在汾崇嗎？”

楊闊慢條斯理地從衣袖内拿出一方幹淨的錦帕，擦拭着自己臉上和手上的污漬，視線卻一錯不錯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起來：“良玹，你果然很招人喜歡。”

他繼續說：“沒錯，就是在汾崇。那個朱恒讓找上我，正式向我開出了條件。”

從此，那些讓人恍惚與絕望的夢魇，成為了通向高天的光明大路。

“條件……”良玹詢問：“他會幫你登上皇位。而你需要協助他做事，聯合他一起對付我們，一次次将我們引入他的圈套中？”

楊闊從容點頭，“是。”

什麼任性驕縱，什麼随心所欲，向來都是他韬光養晦的計劃而已。

朝堂間的暗流湧動，吃人不吐骨頭。

隻有這樣才能将那些看不見的惡意與争鬥，降低一些。

一個纨绔皇子，貪圖享樂、不務正業，不需要任何外力，都随時有自毀前程的可能，何必再去多費心思對付？

所以，他從很久以前，就為求自保，開始扮演着這樣的人。

可收斂鋒芒，同樣也意味着他失去了許多嶄露頭角、更進一步的機會。但沒關系，他可以在暗中籌謀。

一開始被怪物找上的時候，确實是吓破了膽，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自然不甘心這麼年輕就被怪力亂神之事纏上，逐漸失常、死去。

直到時間推移，他在汾崇遇到了朱恒讓，才明白，這并非是什麼可怕的、絕望的壞事，而是一個常人絕對不會遇到的機緣。

至高無上、錦繡河山、一呼百應、世人叩拜……所有的東西，在他被選中的那一刻，都變得如此唾手可得。

“那種超越常人的力量，我已親眼見證，隻要得到它，我就可以輕松登上那個位置。”楊闊目光炯炯，眼中迸發出野心與渴望，那是先前的楊闊從來不會表現出來的東西，也是深埋在僞裝下、最強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