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汀？葉汀，磕頭啊！”

祝葉汀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似乎還聽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伸手想扶着頭，猛然發現自己的手裡正握着三根香，祝葉汀瞬間驚醒，他身側的中年女人又催促了他兩句：“磕頭！快磕頭呀！”

祝葉汀擡頭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他正跪在一個蒲團上，面前是一張表面有些斑駁的紅漆木桌，木桌分兩階，上面是用紅布遮起來的塑像，大概隻有四十厘米高，塑像的兩側是兩個小小的童子，一男一女，白白胖胖的。

塑像前是一些貢品，應該是他身邊的女人帶來的，一個紅色塑料袋，不知道裝着什麼，一小袋餅幹，五個蘋果還有一堆小橘子。

貢品的後面點着的紅色蠟燭，最裡側藍色的火焰随着外層橙紅色的火焰跳動，在這個僅僅隻有兩平米的“小盒子”裡成為唯一的光源。

蠟燭流着淚，滴落在木桌上時又順着略陡的階梯下流到紅色塑料袋的下側。

再往前是一個大大的香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燃盡的香棍，藍綠色的細棍，厚厚的香灰，散發着寺廟裡獨有的氣味。

周圍挂着密密麻麻的錦旗，他幾乎看不清小盒子的牆。

女人又在催促：“葉汀，磕頭！”

祝葉汀雖然疑惑，但是此刻他也漸漸清醒，他沒有猶豫，朝着這尊不知名的像開始磕頭。

第一個，頭落地的瞬間他似乎聞到了一股香氣，有些像專門祭祀用的黃草紙的香氣。

祝葉汀的記憶也慢慢回籠，是了，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他才放假回來過年，他的母親聽說他最近睡眠不好，就趁着他回家帶着他來了十裡八鄉最有名的“菩薩”這裡來驅邪。

祝葉汀直起身，手裡恭恭敬敬地捏着紅色的香，視線落在那小小的童子身上，他似乎看到那女娃娃動了一下。

第二個響頭，外面的“菩薩”嘴裡不知道在念些什麼，他覺得神情有些恍惚，一滴紅色的液體滴落在他頭的前方。

大概三個月前，一個雨夜裡，他迷迷糊糊間睜開眼睛朝窗戶望去，在雷聲響起之後、閃電到來之時，他看到了一個女鬼的身影——紅色的吊帶裙、齊腰的烏黑長發和一張破碎的、血肉模糊的臉。

他直起身，看到了正在滴血的紅色塑料袋，眼皮子跳了一下。

外面的“菩薩”還在念叨着詭異的咒語，一簇燃盡的飛灰飛到他的眼前，他看着那片灰飄到了男童子的手上，被那童子握住。

祝葉汀神色未變，他還差最後一個響頭。

他彎下腰，雙手持香放在腦袋的前面，額頭碰到地面的時候，他聽到一聲輕笑，一個女人的笑聲。

妖娆妩媚、詭異突兀，像是傳說中的妖精勾走失足書生時常用的笑。

祝葉汀隻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沿着脊柱直直竄上大腦，他頭皮都在發麻。

他是來驅邪的。

祝葉汀起身，站起來，對着那尊塑像又拜了三拜。

第一拜，童子消失在原地，塑料袋子被打開，似乎是一隻公雞，沒脫毛，祝葉汀看到了它尾巴上色彩亮麗的尾羽。

第二拜，蠟燭開始閃爍，牆上的錦旗似乎被風吹動，上面的字逐漸扭曲，“醫者仁心，妙手回春”變成了“惡鬼索命，三日必死”，無數的錦旗開始揮動，祝葉汀不為所動，

第三拜，一切歸為平靜，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兩個童子仍是坐在原地，白白胖胖的樣子格外讨喜，但是祝葉汀注意到了他們嘴角的一絲絲紅色的痕迹。

他上前一步，頂着阻力将香插進了香鼎，完全沒有注意到兩短一長的三支香正齊齊擺在塑像前，絲絲縷縷的輕煙正在向上飄去。

祝葉汀後退一步，轉身打開了背後的門，出了這間詭異的“小盒子”，和滿臉愁容的祝母一同站在了正在燒紙的“菩薩”面前。

祝母有些着急，她輕聲道：“李姨，我們家葉汀……”

祝葉汀站在一邊乖乖等着祝母和“菩薩”說話，他離家多年，對這裡的記憶不是很深刻，這個“菩薩”似乎已經存在了很多年。

他看着面前一身黃邊紅衣的“菩薩”，她正在燒紙，低着頭看不清神色，她戴着帽子，祝葉汀隻能從她蠟黃的皮膚和瘦削的臉頰以及松弛的皮膚來斷定——她是個多病的老人家。

祝葉汀對老人家一向很禮貌。

“菩薩”從一邊拿起一沓黃草紙遞給祝葉汀，言簡意赅：“燒。”

祝葉汀和那雙渾濁的眼睛對視，感受到了一股涼意，他想起了磕頭時的那聲嬌俏的笑。

他伸手接過草紙開始和“菩薩”一起燒。

火光沖天，一個小小的、看不清原本顔色的盆中堆着厚厚的紙灰，一陣風吹來，那灰被吹起，就在祝葉汀以為要被灰撲滿臉的時候，“菩薩”面不改色地用草紙将灰壓住。

也壓住了火。

她褐色的眼睛木然轉動着，有些不像活人——像是機器。

“菩薩”把剩下的兩沓草紙都給他。讓他自己燒，自己則回到了正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紙棺材。

她步伐不穩，帶着一個棺材慢悠悠地晃到祝母的面前，完全忽視了正蹲着燒紙的祝葉汀。

但是祝葉汀始終觀察着她：她是個跛腳，走兩步就開始咳嗽，她剛剛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咳嗽，收回帕子的時候似乎有血。

“菩薩”說：“那是個女孩，枉死，家裡沒人，先前小崽回來的時候就跟上了他。”

祝母聞言面露焦急和害怕，她顫抖着說道：“那……那怎麼辦啊……李姨，你得幫幫我們葉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