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予幫他遞交了六次申請免繳,都沒有得到回應。給兄弟倆的錢他倆也不接受,最後是劉變說,他好久沒見過保護倉外的世界了,想出去看看。
保護倉建立三年多來,基地裡早已經住滿了,但圍繞着保護倉基地高牆的外圍不遠處,有一片受制區,那裡搭建起高高矮矮的小房子們,就像皇宮腳下的京城,同樣受到基地保護。劉變想去的地方就是這裡。
劉琦拗不過他,在半年前帶他搬出去了。平時劉琦一般都留在外面照顧哥哥,隻有在第二天一早要出任務的時候才會在倉内留宿。
“天太冷了。”江淮予也歎息了一聲,望着發灰的天空。
“是啊,太冷了,我都快忘記末日前是什麼樣子了。”劉琦低頭看自己手中代表身份的姓名牌,刻着燙金字體的小銅牌,背後寫着遼東保護倉基地幾個字,曾是他們哥倆全部的榮耀。他喃喃自語,“你說末日什麼時候能結束。”
江淮予無法回答。
這場人類浩劫來的太突然了,他們沒有做好任何準備就被推搡着上路了。
什麼時候結束。
還能結束嗎?
“不說這個了。”劉琦抹了把臉,“江舵長今天去上工前還去胡大哥哪裡嗎?”
“去。”他點點頭,轉身從屋裡拿了瓶紅罐子裝的酒,晃了晃,“老梁送我的,我不喝酒,胡志愛這口。”
“行,那你早點去吧,今天龔小公主可過生日啊,你别忘了,算了,不等你忘,說不準一會龔晨樂就滿世界找你去了,就她那個脾氣,啧啧。”
龔晨樂在追江淮予,整個保護倉都知道。
江淮予聽了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說,“我走了啊,抽屜裡有不少我平時攢的補充劑,都給你哥帶去,他吃不下飯也得補充營養。”
“好嘞。”
“對了劉琦。”江淮予伸手重重地點了一下他的額頭,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警告,“别在背後說女孩子的壞話。”
他提着一壺酒不緊不慢的走到隔壁四街的某處院門口,擡手敲了敲。
“胡哥,起了嗎?”
不多時,裡面響起一陣腳步聲來,一個中年男人很快拉開了木門,衣服還沒穿好,看樣子是剛起着急來開門,他笑吟吟地,“來了啊小江。”
江淮予朝他示意了一下手裡的東西,“給你送點東西來。”
“哎喲!我就是好這口啊!快進來,外頭冷。”胡志攬着他往屋裡走,“你都給我送了幾次好酒了,弄的我這當大哥的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這麼說就見外了。”江淮予笑地眼睛像一輪彎月,“我無牽無挂的,對這些東西也不感興趣,你喜歡我就給你拿來了,下次再說這個我就不高興了啊。”
“可别!”胡志塞給他杯熱水,“我不說了,你喝點熱的,又早起了吧。”
“還行,習慣了。”江淮予摸了摸杯壁,手心被暖的微微發紅,看着胡志在屋裡走來走去忙着決定把這酒擺在哪裡,他有些猶豫地開口了,“我父母那邊,有消息了。”
“什麼!有消息了!”胡志趕緊放了東西走過來,有點緊張地問,“你詳細說說。”
江淮予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是有些冷淡,他低頭凝視着杯中冒着袅袅細霧的水面,“嗯,梁舵長幫我查了三年了,一直是在查各個保護倉的普通住民及周邊管制地區和未管制地區,本來這個月梁舵長就要退休了,我也不想再麻煩他幫我找了,結果昨天來了消息。”
“什麼消息啊!你快說,急死我了。”
“我父親......現在是淩南保護倉基地的主舵,我母親和哥哥,都和他在一起,梁舵長隻查了普通住民,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找到。”
這話過後,屋裡霎時間安靜了很久。
江淮予自嘲一笑,“我以為他們是沒有能力自保。”
如果他父母現在是保護倉裡萬千民衆中的一個,每天操勞生計,為了一口飯忙的顧不上别的,那這些年放任江淮予不管就算了。可他們偏偏是淩南保護倉基地的主舵,倉内每天數百人忙前忙後的伺候,别說是吃飯,就是連穿什麼鞋,戴什麼配飾,走過的路平不平坦都有人管着。
江淮予一個不大不小的舵長花心思能打探到的消息,而江淮予的父親,堂堂主舵,如果想找一個人的話是輕而易舉的。
但這些年來,沒有任何迹象透露出,他們在找他。
“我現在确定我是被抛棄的了。”他摩挲着粗糙的杯壁,嗓音很淡,“好像早就猜到了,但就是不死心啊。”
三年的希望毀于一旦,胡志寬慰他,“那就算了,他們過他們的,咱們過咱們的,以後再也不聯系了。”
“......嗯。”
“說點開心的吧,”江淮予擠出笑來,“本來主舵要提攜梁舵長當舵事的,但這麼多年梁舵長都以想退二線拒絕了,這個月初,梁隊長的退休申請下來了,空着的舵事位置,主舵讓我去填上。”
“......”
“胡哥?”
“啊,恭喜啊。”胡志把摁在他肩膀上的手收了回去,僵硬地說:“就是我這兩天忙着出活,可能沒時間和你慶祝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淮予的錯覺,他覺得胡志表情不太對勁。
“沒事,我最近幾天也都有任務。過兩天補貼就下來了,我一個人用不了那麼多東西,到時候我給你送來,别拒絕,我是真的用不了。”
“好。”胡志點頭,從架子上摘下來帽子扣上,隻漏出一個下巴,又從牆角把工具箱拎起來,“那什麼,我得出活去了,人家等我呢,回頭你忙完了過來啊。”
“這麼趕?哪家的活啊,這一大早上——”
“新活,給的挺多的,我得積極點,我走了啊老弟,一會你把門帶上。”
“那我也走了。”江淮予雖然還想和胡志多待一會,但是主人都不在家了,他一個客人也不好意思老坐着。
胡志走的很快,江淮予本想和他一塊出門還能一起走到街角,結果胡志好像根本沒要等他。
這麼着急嗎?
江淮予心裡有點不得勁。
“剛下了雪,胡哥走路記得看腳下啊。”
前頭悶頭走路的人突然吭地一下停下,猝不及防地回頭和江淮予四目相對。
“...怎麼了?”
“三年前你救我的時候,也是像今天這樣的時候吧。你從巡查的小隊裡跑出來,一下就把變異種殺了。”胡志說這些的時候一雙深邃的眸似笑非笑的。
“怎麼又提這個?”江淮予不解,“好像是這個時候吧,剛下完大雪的時候。”
“我記得就是,那個時候你特别厲害,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像個英雄似得拎着怪物的頭站起來,就簡單擡手擦了擦臉上的血就跑回隊裡了。你估計不記得了,當時我坐在地上看得清楚,周圍一圈好多人在給你鼓掌呢,而且據說,現場還有個咱們基地的大人物在看呢。”
江淮予隻記得當時胡志要自殺,好在現在胡志已經沒有這麼極端的想法了,提起别的,他好看的眉攥了攥,“我記不清了。”
“沒事老弟,我就是覺得你變了挺多的,當時我拎着東西去你宿舍感謝你,走的時候你也沒像今天似得,告訴我,讓我走路加點小心。”
“胡哥——”
“沒事啊沒事,我走了啊。”
江淮予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眼底散發着絲絲無措。
他能感覺到胡志好像不太高興,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
胡志是他在保護倉最交心的大哥,雖然一開始二人并不相熟,但是胡志感謝當時自己救了他,三番五次的來找他,後來江淮予出任務回來受了傷,是胡志冰天雪地裡為他忙前忙後,因為着急還摔斷了胳膊,就是因為這條胳膊,他才和胡志越走越近,懷疑誰都不能懷疑這份情意。
江淮予幾乎是把一切都告訴胡志了,找父母的事情除了梁舵長知道外,就是他知道了。
仔細想想,好像就是說了要升職的事情後胡志表現出不一樣來。
不可能。
或許就是忙着出活吧。
“要不我再把櫃子裡那瓶酒也拿過來?”他打定主意,慢慢往工作的塔樓去了。
邊走江淮予心裡邊盤算着工作交接的事情。
舵事的工作和舵長不同,等他這裡的事情處理完,以後就不會在塔樓工作了。
塔樓離四街不太遠,幾分鐘的步行時間,江淮予看着那棟桶狀的高樓越來越近,灰白的牆皮看似不堪一擊,但卻是整個保護倉基地内最結實的建築。
因為塔樓内掌管的都是各個出口對應的各個城區的開門機關。
江淮予一節一節地走上盤懸着往上的樓梯。
在這裡工作了兩年多這下快離開了還真是有點不舍得。
“指紋驗證通過,門已開。”
江淮予穿過電子門進入了塔樓内部。
他負責的是東南西北四個區的主門,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南區的門。
南區的門自打他在這裡工作以來,就沒開過。
保護倉建成已經三年多了,周邊的變異種早就被治理者小隊打的差不多了,況且城外都搭建了新的處所,所以北區西區東區的門常常是開着的,方便人們通行。
南門不開,是因為南區正對着附近的山道。
大山常年被綠植覆蓋,不能一眼就辨認危機,如果突然有變異種從山的另一頭攻下來,保護倉是來不及關門的,而且南區裡住的都是各級治理者家屬和老弱病殘,是需要重要保護的一個區,隻要門不開,變異種是攻不破特質的城牆的。
“江舵長,一個星期後就是汛期了,這裡是要簽字的文件。”
江淮予接過文件仔細确認着,“嗯,北門東門西門都檢查過沒有,一星期後的下午一點準時關閉。”
“檢查過了,今天開始城外的居民就都會進入保護倉内了,十六街也都準備好了。”
城外的變異種雖然已經平穩了,但每年冬天最冷的時候,它們會受某種磁場變化,大規模移動,而遼東保護倉基地一直都在他們汛期遷移的路上。
所以每年這個時候,城外的居民會被收治到倉内短暫居住直到汛期過去,同時基地的所有大門會關閉,進入警戒狀态。
“一切檢查都不能馬虎,每一步都要有人核實,今年也不許出亂子。”江淮予說。
下屬領了命令下去了。
江淮予喝了口桌上晾着的熱水,擰開筆尖準備看公務。
門猛地被撞了一下。
“小賈?”江淮予放下筆。
又敲了一聲。
“小賈?”江淮予覺得不對,他邁開長腿走過去打開門,卻不曾想,門口的景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龔晨樂渾身是血,氣若遊絲地捂着脖子,下巴以下布滿魔紋,掙紮地朝江淮予伸出手,“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