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前後放燈三日,明日依然會放燈,她隻須找個借口出城。也不須帶什麼包裹,左右她通醫術,為人看診也能得些錢。隻須将公驗帶在身上。
六年前她欲離京,須請公驗供各關戍、城門勘驗。而本朝公驗有限期,言公彥擔心她一路請公驗麻煩,具牒時以她在外遊醫為由,請尚書省延長期限,卻沒寫具體須延長多久。尚書省或許是看在言公彥為京兆尹的面上,判給時将期限延到十年。如今期限未過,倒省去她不少麻煩。
言心瑩一直在想将來要如何如何,不防聽見人語聲漸近,知道是她爹娘賞燈回來了,便起身去迎。
言公彥與邱淑相視而語。言公彥道:“依我看,還是朱雀門外那黃龍吐水大燈最妙。我觀那燈至少十丈高了。”邱淑道:“我觀燈下數百宮人連袖舞最美。”言公彥忙附和:“是是是,二者相得益彰。”
邱淑先轉過頭看見了言心瑩,便問:“阿瑩這麼早便回了?”
“人有些多,便先回來了。”言心瑩又對言公彥說,“阿爹,明日我欲出城夜遊。”
言公彥不停步,隻怪問:“城外哪有城内熱鬧?”
言心瑩跟在他們後面:“城内熱鬧太過,車馬骈阗,人不得顧。聽說城外一些村落也會張燈。”
“村裡無非張些小燈,哪兒有城裡好看?”
“城裡的燈今夜已觀過,明日觀些不同的。”
見言心瑩堅持,邱淑便開口:“阿瑩要去便讓她去罷。”
言公彥向來對邱淑言聽計從,忙道:“夫人所言極是。”又回頭問言心瑩,“何時回來?”
言心瑩心道不會回來了,但她自然不會實說,隻道:“約莫一兩個時辰。”
進了正堂,梅英早端了新煎的茶來。言公彥接過茶盞,飲盡一杯,方道:“若去要多帶些家僮。城外不似城内有守衛。”
言心瑩心想,她可是去私奔的,怎麼可能帶家僮去。“阿爹為京兆尹,當知如今太平。不論城内城外,有無守衛,都不會有什麼事的。梅英與我同去足矣。”
言公彥定定地看着她:“殺人案是不多,可偷盜案不少。”
言心瑩應答如流:“若遇盜賊,我自交出财物,保全性命。”
知道再不阻止,這父女倆又會争論個沒完,邱淑便道:“阿瑩素不喜仆從過多,随她去罷。”
邱淑一開口便如判案,不容反駁。言公彥歎口氣,隻得妥協:“罷了……”
言心瑩暗喜。
夜裡躺在床榻上,她又想起傅徽之臉上的傷。她不敢想這些年他究竟經曆了什麼,不惜自毀容貌。
言心瑩幾乎一夜未合眼,天明後又隻等天黑。到黃昏時,她再按捺不住,便要出門。
邱淑見了奇道:“未到夜裡,如何便要走?”
言心瑩忽然有些舍不得,她上前握住邱淑的手,道:“想來一些村落頗遠,早去早回。阿娘勿憂。”
邱淑用力回握她的手,說道:“阿瑩,阿娘知道你這些年不好受,隻要你能欣喜些,不論做什麼阿娘都稱善。”
隻一句話竟要将她眼淚逼出來,言心瑩強忍下酸楚,道:“阿娘……阿娘,外間冷,回屋去罷。”
她慢慢抽回手,最後望了邱淑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越過門限上馬。梅英跟在她身後,一路出坊門、延平門至城西槐樹林。
林中自然沒有人。
言心瑩心想是自己來早了,等等便好。她将缰繩系在樹上,走到能看到城西大道的地方等。她怕傅徽之不信任梅英,便讓梅英在更遠的地方候着。
直等到天黑了小半個時辰,還未見人,她難免有些沮喪。但還是想再等等。
少頃,身後傳來壓抑的咳聲,言心瑩立刻警覺地望過去。看到是傅徽之,她又驚又喜,喚道:“雲卿!”
看見他終于穿了身厚些的衣服,言心瑩松口氣。隻是她有些不明白為何傅徽之是從她背後過來的,難道他早進了槐樹林?
忽然傅徽之開口,不容她再胡思亂想:“我字‘徽之’,‘雲卿’是某小字,望女郎不要再喚了。”
明明白白疏遠之意。言心瑩不自覺地手握成拳。縱是心裡早有了準備,但真正聽到話從傅徽之口中說出時,她還是忍不住難過。
她在心裡反複告誡自己,不能哭。最後咬了咬牙,方道:“是我失禮了。”
傅徽之繼續道:“聽聞女郎已有婚約,我本不該再與女郎私見。今日是最後一回了,女郎有何事大可說盡。”
這是傅徽之今夜說的第二句話,也是重逢後的第四句。四句話沒一句她愛聽的。她念了傅徽之七年,等了他七年,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句否認、一句推拒與兩句劃清關系的言辭。
言心瑩低下頭,死死攥着衣袖,抑着聲音顫抖說道:“我、我想問七年前我留與你的書信你可曾看過?”
久久未有回應,她不禁擡頭去看,傅徽之似有些疑惑的模樣。她急道:“你、你未曾看過?還是未曾拿到書信?我當初請你大哥轉交,他、他沒有……”
傅徽之道:“若是在我病重昏迷那幾日,也不能怨我大哥。我醒後便去送我二哥,第二日,傅家全族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