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晨,鳥鳴聲此起彼伏。
白潏露迷迷糊糊中聽見聲音,翻了個身。
爐火早滅,曉寒侵被。她努力蜷了蜷身子,須臾又聞馬嘶。
她驚坐起,草草披了裘衣出門。果見傅徽之牽着馬要外出,她一面喚着“公子”一面上前。
傅徽之聞言駐足回首。
白潏露靠近後看見他雙眼微紅,眼下淡青,不禁懷疑此人夜裡有沒有就寝。
傅徽之聲音嘶啞:“我進城。”
白潏露以手指面:“公子,你還未易容。”
傅徽之自懷中取出白巾:“我遮面便好。”
“隻怕千丈之堤,潰于蝼蟻之穴啊。”
傅徽之歎口氣:“好罷,勞煩你。”他系好馬後看了眼堂屋門,又道,“潏露,你今日别去草堂了。我出城後去,日暮回來。”
“是,公子。”
傅徽之往屋中走:“設法教她進些吃食。”
此間就三人,白潏露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隻道:“公子放心。”
那聲馬嘶也驚醒了言心瑩,她竟以抱膝的姿勢靠在屋門上睡了一夜。
白潏露與傅徽之說的話她都聽到了,也知道傅徽之在躲着她。她還想躲着呢,如此甚好。
她時刻留意着屋外的動靜。
不久傅徽之與白潏露的聲音又傳來。二人說了幾句話,而後馬蹄聲漸遠。
言心瑩知道是傅徽之走了,不禁松口氣。可一口氣還未松盡,屋門便被叩響,連帶震到她的身子。
她一驚,後背彈也似的離了屋門。
白潏露問:“娘子醒了麼?”
言心瑩起身整了整衣,開門問:“何事?”
白潏露看見她似乎愣了愣,而後方道:“娘子要吃什麼?我去煮。”
言心瑩道:“多謝,我不餓。”說着便要關門。
白潏露忙伸手擋了下:“娘子可否聽我一言?或許我能明白娘子的心情。”
言心瑩根本不信:“你怎會知?”
“娘子聽聽何妨?”
言心瑩思索片刻,還是讓開了道。
她對白潏露此人還是很好奇的。從前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侍女,竟跟在傅徽之身邊七年,武藝竟也不差。到昨日方知此人竟還有高明的易容之術。此人身世絕不簡單。
白潏露踏進屋去高案邊坐了,言心瑩與她對面而坐。
白潏露緩緩道:“娘子與公子生氣無非因着公子如今的性情。這七年娘子不在他身邊,可我是親眼見到他如何一日日變成如今的模樣的。”
言心瑩暗自咬牙,她看白潏露不是來開解她,而是來宣示主權的。
“我以前也有事想不明白的,如今也是想明白了。”白潏露看向屋外,看得很遠,回憶道,“幼時,還未入傅府時,家中養了隻狸奴。我還記得它通體烏黑,隻口側毛發為白,想來便是因此家人喚其為銜玉。銜玉與我親近非常,恰好我幼時并無總角之友,大多時候便與銜玉相伴。娘子也别怨我以禽獸作比,在我心裡,銜玉便是我總角之友。”
言心瑩聽得興緻來了,聞言忙搖頭:“怎麼會呢?你繼續說。”
白潏露道:“後來銜玉病了,家人将它送出去治病,治了很久,我記不清究竟是幾日。我日日盼着銜玉回來,可當銜玉真正回來時,我卻失望了。銜玉變了,不再親近人,哪怕是我。人一靠近,它便露牙伸爪。我起初不信銜玉如此無情,非要靠近它,結果就是得了滿手的傷痕。”白潏露微擡起雙手,翻手覆手地看自己的陳年傷痕。
言心瑩也不禁望過去。這些日子,她從未仔細看過白潏露的手。
每隻手約莫都有四五道傷痕。有短有長,長的甚至蔓延到腕上。這麼多年了,傷痕依然很明顯,不難想象當初傷口有多深。
而尋常人受過一次傷便有了記性,可白潏露雙手近十道傷,不會是一回傷的,該有數回。大抵是年幼不長記性,多次伸手,多次被傷。
言心瑩忽然意識到現在的傅徽之不正和銜玉一樣嗎?他的神情、言語、舉動無一不傷人,她的心早已是鮮血淋漓。
“我傷心。銜玉如此待我,我怎會不傷心?”白潏露忽然轉頭望向言心瑩,“便如眼下的娘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