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平下意識伸手去扶傅徽之,卻反被傅徽之攥住手臂。
邱平不禁看了眼他因用力而發白的指節,而後直視他道:“本朝七歲以下稚童不可加刑,八十以上及疾笃者免坐。聖上若要将他們一并處置,老夫第一個不答應。況且聖上并未進公主府拿人,想來也不會為難你大哥的子女。至于阿裕,韋家畢竟是京兆大族,若韋家來贖人,聖上不至于駁他們的面子。隻要韋氏帶阿裕一同走,阿裕自然無事。”
傅徽之點點頭,手上也松了勁,慢慢滑落。在指尖即将離開邱平的衣袖的瞬間又忽然抓上去。“還有我二哥,他一直病着,就算我父謀反,他也不可能參與其中。若聖上要動我二哥的墳茔,還求叔祖父勸阻聖上。縱是要我的命去換,我也甘願。”
“你放心,聖上不至如此。你當早定逃亡之路,避開大的州郡與重要關戍。如何逃,不要與我們說。”邱平微微用力,将傅徽之扶起,“大理獄的事我來想辦法。我會設法見你父兄一面,你可有話要我帶去?”
傅徽之原本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但邱平真正問起時,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雙眉蹙了又舒,舒了又蹙。
邱平明白他痛苦糾結,也不再逼問,隻微微俯身拂去傅徽之膝上因跪地沾上的雪。
“如何穿得這麼少?”邱平擡左手解裘衣系帶。傅徽之忙道:“我不冷。”
“怎麼會不冷?”解開系帶後,邱平伸手抓上右肩,将裘衣自背後扯到胸前,而後右手連着竹杖一同提起,為傅徽之披上裘衣。
傅徽之緩緩擡頭,看着老者動作。
邱平為他系上衣帶:“縱你父兄不在身邊,也要愛惜自己啊。”
傅徽之眼前不再是邱平滄桑的臉龐,而是傅時文難辨情緒的面目。“汝當自珍、自愛……”
邱平最後拍拍他的肩:“再難也要熬下去。”
酸楚瞬間漫上來,傅徽之強自抑下。
他對着邱平恭敬一禮:“叔祖父。”他幾乎是咬着牙說道,“若見到我父兄,同他們說,我在外都好。”
邱平颔首:“好。已近元日了,料聖上定會在元日假前也就是這兩三日判案。明日此時你我再在此地相見。你也該走了。”
傅徽之一直望着邱平進城。邱平沒坐馬車,或許是怕引人注目,縱是拄杖也要走着回去。
傅徽之又跪倒,雙手深深按進雪中。忽聞一聲“公子”,傅徽之立時警惕起來,可他甚至辨不清聲音自何方來的。
很快不須他辨,那人急急踏雪而來。
看清是秋芙,傅徽之松口氣。而後驚覺自己竟遲鈍如此,連秋芙何時跟着他都沒發覺。
秋芙疾行至他面前蹲下:“你怎麼了,公子?”
“我沒事。”傅徽之五指一蜷,撐地起身,“走罷。”
秋芙見傅徽之并未指責她,也大松一口氣,跟着傅徽之回客舍。
到客舍時,天色已晚。酒保牽過他們的馬去喂。
秋芙跟着傅徽之進了堂屋。眼下已過了夜食時分,也無人坐在堂中進食。
主人便笑着迎上來:“恩人回來了。是否未曾進食?要吃些什麼?”
傅徽之道:“畢羅。有勞。”說罷拾級而上。
主人略略高聲:“稍候為恩人送去。”
秋芙說一聲“我也一樣”,便也跟着上樓。不想下一刻便聞屋外有人疾步而來。
秋芙在頗重的合門聲中回首,看見了酒保一臉驚慌。
他道:“哥哥,來了好多人,似是捕吏。”
主人忙喚一聲“恩人”,見傅徽之回首,主人又轉對酒保說道:“快帶恩人去地窖!”
傅徽之目視秋芙,微微偏了偏頭。
秋芙看明白了。這些捕吏不大可能認得她,傅徽之是讓她回屋,将榻上麻衣藏起來,而後回自己屋。
見傅徽之擦肩過去同酒保進了廚下。秋芙也兩級階并成一級,幾步上樓。剛到門前,便聽到樓下屋門被重重推開。
十數人一擁而入。
主人害怕得手都在抖。
“主人莫怕。”為首者出示告身,“某是京兆府捕吏田金。奉命擒拿反賊。爾等隻要未曾藏匿罪人,便不會有事。”
主人顫聲道:“不敢不敢,我等平民何敢藏匿罪人?”
田金道:“方才某好似見一人匆匆入屋,是何人?”
“是酒保,也是我兄弟。他膽小,乍見諸位官人,想是吓着了。我去将他帶來。”
“不必了。”田金接過身後人遞過來的畫像,在主人面前展開,“見過此人麼?”
主人掃了一眼,立時道:“沒、沒有。”
“他身邊可能跟着一個女子。你舍中有一男一女入宿麼?”
“沒有。不是,有夫妻入住,但那男子已三四十的年紀了。這畫像中是個少年啊。”
“夫妻?帶我去看。”
“官人請。”主人說着不覺已近階梯口,頭還未回,步子先邁。
田金迅速伸手,在主人被絆撲地前拉住了他。
“多謝多謝。”主人恨自己太緊張。
田金道:“不急。”
主人上樓敲了夫妻的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