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平牽着傅徽之去坐下:“韋氏?她如何肯助你?”
傅徽之憶道:“我故意讓她看到我。她避開仆從來見我,第一句便問阿裕如何了。那時我便不再想問她為何忍心棄下阿裕。我隻同她說我想進城。她沒說什麼,便答應帶我進城。”
邱平捋須道:“還是太過冒險。依你看,這韋氏可會告發你?”
“雲卿不知。不過,我未曾告訴她我将去何處。”
邱平點點頭:“罷了,好歹是進城了。但不能再用這法子出城了。元日後不久便是上元,聖上必不會因此事便會更改弛禁舊例。再者,城中平民家也搜過一回,聖上必以為你早逃出城了。你便在上元夜出城。
“這幾日你便住在此處。傅家出事後,第一個搜的便是我燕國公府,不大會搜第二回,你便安心住下。隻是這府中之人不能全信,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府中後園有不少空屋,閑來也無人灑掃,委屈你住進去。”
傅徽之颔首:“聽憑叔祖父安排。若韋氏當真洩露我的行蹤。我會在捕者搜查國公府之前,翻牆出府,絕不連累叔祖父。”
“這說的是什麼話?就算京兆府帶人圍了府邸,我燕國公府也有你藏身之處。”
“叔祖父……”
邱平打斷他的話:“不說這些還未發生的事了。說來你對我燕國公府也熟,你便入後園左首第一間。我教六郎親自送被褥、吃食與你。我與六郎也會時時去看你,你無事不要冒險出門。”
“雲卿知道。”
…………
月光下一位老者披散着白發,褒衣博帶,走在自家府中通往卧房的路上。
其後跟着一位中年人,高冠革履,微微低首。
老者進屋後便是一通亂砸。
中年人不敢攔,隻得跪下,說道:“阿爹息怒啊。”
除卻案幾上那座孤燈,各處燭火都被推翻。燭台還未墜地,燭火便為下墜而生的風所滅。
屋中頓時暗下來。
老者怒吼道:“本以為先帝去了,我族的日子便能好。不想聖上竟如先帝一般,偏心于傅家!”一聲脆響,茶盞碎裂。
老者聲音洪亮,全然不似遲暮之人。“謀反之罪啊。聖上竟以流放,輕輕揭過。若換作你我,此刻恐怕早已身首異處!可恨。”老者擡腳踹翻幾案,“可恨!”
最後一座燭台滾落于地,其火竟未滅去。
老者焦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
忽然他俯身拾起燭台,将蠟燭自蠟扡上取下,擲去燭台,再舉着燭火湊近中年人。
他在中年人面前蹲下,火光照亮了中年人微露驚恐的雙目。
老者緩了聲氣,甚至可以說是悄聲說道:“流放途中,大有可為。聖上不殺他們,你我來殺。餘下死士可有被安置妥當?”
“妥、妥當。”中年人回道。
“甚好。等傅翊流放,便将他們派出去。不要在京城附近動手,至少要到下一個州郡。”
“阿爹。傅府中防閣、奴婢也都會流放。這些人都殺麼?”
“都殺!”沉默片刻,老者忽又搖搖頭,“不妥、不妥。若流放之人皆死于非命,聖上必會起疑。将傅翊、傅梁與他們親近之人都殺了,其餘人便罷了。”
“兒這便去聯絡城外死士。”
“回來!”老者站起身,“險些忘了,傅修也是隐患。派些人助朝廷捉拿他。實在不便,殺了也無妨。”
…………
傅徽之整夜都沒有燃燈。既然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屋中有人,屋内便不能有火光。
邱瑞送火爐來,也被他推拒了。反正這些天他凍得都有些麻木了。
這些時日一會兒擔心他父兄會被如何處置,一會兒擔心墳茔之事,難以靜下心來想整件事。
他自然相信他的父兄,也了解他們的為人。不論是先帝還是當今聖上皆可謂對傅家不薄。他們有什麼理由要謀反?這件事隻能是誣陷。
可他想不出傅家與何人有仇或是擋了何人的路。不說他父兄生平謹慎,輕易不得罪人。單說傅家一無兵權,二無财權,也不掌管人才選舉。究竟會擋誰人的路?
而且直覺告訴他,證據不僅是一封密信、一首反詩這麼簡單。他父兄應當知道更多。可惜大理獄守衛森嚴,也不能冒險讓燕國公帶他去。他不想連累邱平。隻能在流放途中設法與他父兄相見了。
既然要在京城多滞留幾日,正好先查些東西。下一回還不知何時才能回京。
此事既是誣陷,那反詩、密信定是為人仿傅衛字迹所寫。可先請燕國公遣人查城中以潤筆為生者,其中或許會有善仿人字迹者。或許不是京城中人,或許其人并不以為人潤筆為生,隐于民間,那便更無從查起了。
若能見到反詩與密信其一,分辨所用的是何種紙、何種墨。應當也能查出一些東西。可惜邱平大抵也未曾見過。此事也隻能等見到他父兄才能問清楚。
最後傅徽之躺上床榻。這幾日他幾乎夜夜難以安寝,一合眼就不禁想起這些事。
捱到幾個時辰,天還未亮,傅徽之料快到上朝時分。幹脆坐起身。果然沒等多久,邱瑞便送了些朝食過來。
傅徽之知道他們自己一般不會進食,怕殿前失儀。但擔心他們走後無人送朝食給他,所以先送來了。